定睛一看,卻不是她,那不過是劉嫂掛出一件大衣在露台上晾曬。
他聽到腳步聲轉過頭去,「克瑤?」
劉嫂訝異地說:「王小姐已經走了。」
「走?幾時的事?」志厚張大嘴。
「她昨天下午三點多離開。」
志厚愣在那裡,頭上像被人淋了一盆冰水。對她幾時回來?」
「王小姐不回來了。她在上海的生意已經結束,功德完滿,她說學得許多寶貴經驗,她回老家體息過後打算到歐洲旅行。
志厚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
「她在廚房留了字條給你,你沒看見?」
志厚頹然走進廚房,只看見一盒糖與一張字條。
「志厚,在上海我找到幼時外婆給我吃的豆酥糖,滋味極品,人口即融,願與你共享。又這段日子,多謝照顧,後會有期,瑤。」
志厚放下字條,走到走廊底,推開客房門。
劉嫂說:「我已經清理過了,王小姐十分整潔,沒有留下什麼。」
人去樓空,只剩白色窗簾緩緩拂動。
一隻襪子,一本書都沒有留下。
也沒有氣味,劉嫂已經噴過空氣清新劑。
茶几上只得那張他自門縫塞進的字條:「克瑤,下午三時,我們在露台見」。
每個字都像跳出來笑他。
那時,王克瑤已在飛機上。
他遲了許多許多。
他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心中茫然。
待他準備好了,自繭裡走出來,人家卻已經離去。
下一步該怎麼辦?
劉嫂在他身後輕輕掩上門。
隔了很久,他把自己寫的字條搓成一團扔掉。
他緩緩走到客廳,倒在長沙發上。
志厚鼻端,像是又隱約聞到紅玫瑰靡靡香氛。
他歎口氣。
人已經走了。
志厚看到電話上有人留言。
他過去按紐聆聽。
「志厚,飛機十分鐘內開出,請祝福我們——」
什麼?這是南施的聲音。
「我不想婆媽地叫你接送,故此到現在才通知你,請諒,昨午,克瑤來辭行,原來她誤會我對你有非分之想,我已努力澄清,志厚,珍重,再見。」
志厚「嘩哈」一聲,突然大笑,啊哈啊哈,激起回音。
真沒想到會走得一個不剩。
是,周志厚應該站起來了,這段日子,全靠左一個王克瑤,右一個任南施把他撐著,還有小理詩陪他解悶。
他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志厚回公司工作到晚上。
他對生事的同事說:「你再不向諸人道歉息事寧人,我將親手切下你人頭,一腳踢進印度洋。」
大家噤聲。
八時左右有人問志厚:「去不去梅子?」
志厚搖頭,「不,不去。」
再不用梅子的歌聲麻醉,他現在已恢復正常,心底那個血洞已結了癡、硬硬的。沒有感覺,很好。
承堅打電話來:「周炯做了幾個菜,可要來吃飯?」
志厚答:「不需要,我會照顧自己。」
「克瑤走了。」
「我知道。」
「她對我說,機會應當留給那鄰居太太,她是什麼意思?你推我讓,如此文明,並非佳兆。」
「克瑤語無倫次,不必去理他。」
「志厚,你怎麼會放走王克瑤這樣的可人兒。」
「請勿管我私事。」
「狗咬呂洞賓。」
志厚笑了。
那天晚上,志厚一個人在家看電視新聞。實在悶,駕車往羅宅,渴望聊天。
小白屋亮著燈,像童話世界裡小神仙住的屋子。
志厚去按鈴。
承堅出來開門,一見是他,驚喜,馬上說:「志堅,我以為你不來,成珊在屋裡,是個好機會。」
志厚一怔。
這時周煙走出來,「是誰按鈴?」
志厚立刻同老友說:「別講我來過。」
他轉頭就走,迅速上車,一支箭那樣駛走。
羅氏伉儷呆呆看著他絕塵而去。
他們的人客在身後問:「誰?」
承堅立刻答:「摸錯門。」
摸錯了門。
你來敲門時他沒心情開門,你聲嘶力竭,匐匍在門前也沒有用,待你受傷心灰走開。
另一人輕輕走過,門卻為他敞開,他順利進人心扉。
那道門不屬於你,你進不去。
志厚到隔壁敲門……
女傭來開門,「呵,周先生,是你,太太說,她一有時間會與你聯絡。」
志厚點點頭,「可有留下地址電話給我?」
女傭搖搖頭。
志厚返回自己家中,他上床休息。
夢中看見有人靜靜向他走來,他以為是南施。不對,那少女個子小得多。
是理詩?也不是,那麼,是誰呢。
她仰起頭來,「志厚,你忘記我了。」
志厚看清楚那皎潔的面孔,她穿著一件低胸晚服,裙腳上釘滿亮片,像滿天星,好看極了。
志厚喜悅:「是你,伊利莎白。」
「你還記得我名字。」
「你此刻在什麼地方,畢業後在何處工作,近況好嗎?」
依利莎白微笑,「志厚,讓我們再次起舞。」
志厚挽著她的纖腰,用額角輕輕抵住她的額角,內心無比歡喜,由衷地笑出來。
音樂悠揚,是什麼歌曲,啊,是那首叫「夜裡的陌生人」的老歌……
然後,像所有的夢一樣,他甦醒過來。
可是,同其他的夢稍微不同,這個夢裡的溫馨悠久不散。
第二天,區律師大駕光臨到公司找他。
「志厚,你一直沒來簽收房子。」
志厚打躬作揖,「對不起,發生許多事,一時走不開。」
區律師看著他,「對,許多更重要的事。」
他把文件攤開來,「請在這裡這裡簽上大名。」
志厚輕輕說:「克瑤走了。」
「你王叔刻意安排她來見你,你倆有無發展?」
志厚不出聲。
「地點對了,可是時間不對?」
志厚點點頭。
「真可惜,當年你三叔同克瑤母親,也是這樣擦身而過,去不到一起,有緣無分,他有次說:就差那麼一點點,克瑤就是他的女兒。」
即使那樣簡單說來,也覺得蕩氣迴腸。
「志厚,我有克瑤電話地址。」
「我知道。」
「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
志厚仍然說:「我知道。」
區律師站起來歎口氣,「與你說話,像見周有伴一樣。叔侄二人十分相似,可惜他已不在,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