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用香水。
警務人員,醫生、教師……都不適宜在辦公時間用香水,擾人心神。
還有,香這件事,各人品味不同,你認為高雅含蓄的香味,混合了體溫體臭,對別人來說,像撲面而來的濃烈異味。
人走了,香味還留在那裡,這位女士用香水時手重了一點。
遂心走到街上,發覺燈飾已經亮起。
一間間店舖晶瑩通透,像童話裡小矮人住的房子,擺設看得一清二楚,店裡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遂心站在那裡欣賞。
她忽然又聞到那股香味。
轉過頭去,只見身後站著一個衣著考究的女士,面貌身段很普通,毫無特點,只可以說還不討厭,但眉毛拔得極細。
香味,從她身上傳出來。
遂心脫口而出:「你跟著我?」
那女子吃驚,退後一步。
淺灰色??皮半跟鞋落在行人路邊的泥漿裡,這雙鞋子完蛋了。
遂心注意到她瘦削的足踝上有一朵花,原來是絲襪上的裝飾,使人誤會是紋身。
她一身打扮無懈可擊,可是,看上去仍然不顯眼。
她只退後一步,卻沒有走開,呆呆看著遂心。
「你是誰,為什麼跟蹤我?」
只有警察跟人,怎麼會叫人跟上警察。
「說話呀。」
那女子答:「我是無名氏。」
遂心笑笑:「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是周妙宜。」
遂心凝視她,「你看錯了,我不是周妙宜,」她出示警章,「我叫關遂心。」
無名氏吃驚,「你不是妙宜?」
「我倆相似嗎?」
她喃喃說:「太像了,我竟分不出來。」
「現在,你不用再跟著我了。」
她仍然不願離去。
「你有話說?」
她不回答。
遂心覺得她怪可憐。
一看就知道這無名女士衣食不憂,可是,心中卻有別的慾望。
遂心試探地說:「你也是辛醫生的病人?」
她點點頭。
「你有話說?我肚子餓了,想吃法國菜,不如一起找間靜局的餐館,坐下談談。」
她說好。
由遂心帶路,走進小小法國飯店,原來她是熟客,有房間可用,非常靜,可以傾訴心事。
大家坐下來,遂心伸一個懶腰,叫了酒,舉起杯子,祝賀說:「身體健康。」自顧自乾杯。
無名女士說:「這樣爽朗,難怪辛佑喜歡你。」
遂心一聽,嗆咳起來:「你弄錯了,我是辛醫生的病人,他怎麼會愛上我。」
「他給你六點半約會,從前,那時段屬於我,一直可以談到八九點鐘。」她聲音幽幽。
「你誤會了,我與辛醫生並無私人感情存在,我很少在他診所逗留超過一小時。」
無名女士低下頭不語。
很難確定她的年紀,二十七,三十七,都不大看得出來,十分經老。
聽她的語氣,她的確需要看心理醫生。
接著,她這樣說:「如果沒有你介入,我與辛佑將會訂婚,你願意退出嗎?」
遂心惻然,「相信我,我與辛醫生是陌生人。」
「為什麼不承認?辛佑對你有好感。」
「那也許是周妙宜,我是關遂心,記得嗎?」
她有剎那失神。
「你累了,可要回家?」
「不不,再談一會兒。」她懇求遂心,「回家我也無事可做,五間臥室全空著,孑然一人。」
「你可以做義工打發時間。」
「有人的地方立刻有政治,我怕麻煩。」
遂心小心地問:「你沒有家庭?」
「孩子們都長大了,已出去留學,很尊重我,但是感情維持著一段距離。」
「那已經很好,他們的父親呢?」
「我們五年前已經分手。」
「你娘家環境很好吧?」
「娘家夫家都很富裕,但是,原來金錢買不到好的東西極多。
遂心忍不住挪揄,「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可以這樣說。」
她幫遂心斟酒,叫了許多樣菜,每碟一點點,味道鮮美,正好用來下酒。
「幫幫我。」
遂心問:「幫什麼?」
「不要再見辛佑。」
「你應該對未婚夫有信心。」
「他對妙宜念念不忘,天天聽錄音機內的聲音,真可怕。」
「我不是妙宜。」
「你太像她了。」
「你過了辛玫麗那一關沒有?」
「聽,聽,這口氣也像妙宜。」
「你同妙宜相熟?」
「我在電話裡與她談過,在診所也碰見過幾次。」
「談什麼?」
她不答。
「到處叫人把辛佑讓出來是不是?」
無名女士十分沮喪,「我也知道我的精神有點不妥。」
遂心微笑:「知道,就還不太壞,有些人毫不自覺,像《歌聲魅影》裡的變臉怪人那樣在公眾場所走來走去,嚇得人半死,還老以為人家是驚艷。」
「如無意外,我與辛佑,即可結婚。」
「你年紀比他大一點吧。」
「只大幾歲,」她相當敏感,「只不過我有孩子,不過,他亦知道不是負累,赫赫大名的蔣某人怎會叫他代養孫兒。」
「你夫家姓蔣?」
她轉換話題。
「你呢,你喜歡怎麼樣的男人?」
遂心笑了,「我又不是十六歲,早已沒有理想。」
她始終不放心,「是否辛佑那個類型?他幾近完美。」
遂心嗤一聲笑出來,「不不不,我喜歡高大的男子,與他說話須仰起頭來,肩膀渾厚,可一手把我舉起,有許多時間,一點錢,無限愛心。」
無名女士也笑,「你真有趣。」
遂心答:「你也是。」
「告訴你,有錢人多數專注工作,沒時間陪你。」
「也許他會利用錢去賺錢,更可能,他生財有道,按一個鈕就點鐵成金,不必太貪心,剛夠用最舒服。」
她們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餐廳要打烊了,她們也已微醺。
「我叫司機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
「那麼多謝你的時間,再見。」
遂心自己駕車回家。
辛佑一定會同無名女士結婚,他習慣倚賴富有及年長的女子,先是他姐姐辛玫麗,然後是這位無名女士。
她得到貼身心理醫生,他得到新的靠山。
各得其所。
但是這次妙宜又被淘汰出局。
她不懂這個遊戲,你利用人,人利用你,各人用他所有的去換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