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
這時,遂心的手提電話響起來。
遂心取出,鄭重放到耳邊,才聽了兩句,就說:「我馬上來。」
第七章
黃督察表示無奈。
遂心立刻去取車子,自停車場駛出來,看到新郎新娘仍然站在花鍾下。
人生必經階段,這是重要的一站,再走下去,遲早會到終站。
電話由石姨的傭人打來。
「石姨今早昏迷,送進仁愛醫院,稍後甦醒,希望見一見你。」
遂心趕往病房。
那忠僕在門口等她。
一間大房間,十張八張病床,不是有人帶位,根本不知誰同誰。
遂心見到了石榴。
她蹲過去。
那中年女子轉過頭來,灰白的眼珠竭力辨物。
「妙宜,你來了。」
遂心握緊她的手。
「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她已沒有力氣,聲音沙啞。
遂心把耳朵貼近她的嘴。
「妙宜,你母親,也是在這間醫院裡,她吃了過量的藥,送進來,再也沒醒來,一直不告訴你,也是為你著想。」
遂心仍然握緊她的手。
說出來,她似乎放心了,閉上眼睛。
看護過來,「探訪時間已過。」
遂心輕輕站起來,離開病房。
這件事,周妙宜其實一直知道,這正是她生命中巨大黑影,追著不放。
遂心欷歔,在公園裡坐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上司傳她。
巢劍飛一見她就說:「情緒穩定了沒有?」
一定不是好消息,首先,肯定關遂心神經衰弱,凡事與人無關。
遂心不出聲。
「上頭決定,你還是繼續擔任文職,直至稍後通知。」
遂心不加考慮,輕輕說:「巢總,請准我辭職。」
他語氣變得誠懇,「遂心,再熬一年,我一定把你保出來。」
「不,我真的覺得累──」
「我批你告假半年,但少於一百六十天,那樣,你的薪津不會受影響,鐵定六個月後歸隊,就這樣一言為定,我叫人替你辦手續,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根本不讓遂心有發言的機會。
遂心知道碰到這樣好的上司是她的運氣。
她一聲不響離開辦公室。
正式放長假了,過渡這半年,假使仍然不開心,大可辭職,黃江安迎上來。
「怎麼了,面色黑如鍋底。」
有夥計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慘遭停職?」
「是,叫我回家。」遂心微笑。
「不要介意,去練槍、多做運動,六個月後又是一條好漢。」
「我不介意。」
「凡是耿耿於懷的人最愛口口聲聲表示大方。」
遂心微笑,「我是真心的。」
「遂心,我擔心你,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遂心抬起頭,「以前我只知道生命重要,故此遲了開槍禍及同事,今日才明白,人生無常,需要及時行樂。」
「你切勿自暴自棄。」
遂心笑出來,「你以為我是迷途少女?」
她輕輕推開他,離開辦公室。
回到家,看看日曆,遂心詫異,以為過了很久,原來距離案發,只得三個星期。
追蹤周妙宜走過的軌跡,不知不覺,代入她的生活裡,從學生、心理病人、到浪跡天涯的遊人,遂心對她的瞭解與日增加。
遂心把車子駛到周宅門口停住。
周新民其實已經很少回到這間屋子裡,等了一會兒,遂心看見辛玫麗花枝招展走出來,女傭帶著孩子,司機幫忙,一行人上了車,猜想是去喝下午茶或看電影。
遂心尾隨,車子駛入酒店商場,他們五人又浩浩蕩蕩下車到咖啡室找位子。
終於坐下,辛玫麗又碰到了朋友,笑著迎上去,嘻嘻哈哈比較衣服首飾,密密不知談甚麼。
那幾個年齡身份都差不多的少婦一起站起來,往商場操過去。
遂心輕輕跟在後邊。
這辛玫麗可想是每日這樣過日子。
A Kept Woman,不像她關遂心,需要覓食。
原來商場一端有個珠寶展覽,她們一眾笑著進去了,遂心被擋在門口。
「小姐,請出示請帖。」
遂心表露身份。
公關人員立刻過來低聲詢問:「有甚麼事?」
「我想隨意看看。」
「請便。」
辛玫麗在試戴一枚粉紅鑽戒。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叫關遂心過這樣日子,且活至長命百歲,那簡直是受罪,可是有人挺喜歡。
試完紅的,又試綠的,像小孩子玩塑膠珠子一般。
最後的結論是「叫阿王來買」、「叫他們送到張先生寫字樓去」、「阿麗最厲害,她自己開支票」。
遂心一言不發在遠處看著她們。
忽然,辛玫麗向她走過來。
「關督察跟著我有甚麼事?」原來她一早看見她。
遂心不出聲。
「關督察一定在想,人若少了幾條筋,也許是好事。」
呵!她並不笨。
她完全知道人家心裡想甚麼。
而且,她懂得自嘲。
遂心不由得對她笑一笑。
「來,一起喝杯茶。」
她親熱地拉起遂心的手,叫人受寵若驚,她天生有交際手腕,如果存心討好你,你不會不覺得。
她走回茶座,叫女傭帶孩子們來看電影,一邊同遂心抱怨:「做了母親,一點自由也沒有了。」
遂心微微笑。
她替遂心斟茶,手勢純熟,又招呼她吃點心。
她開口了:「一個人,開心是一生,淒涼也是一生,既來之則安之,總要自得其樂,你說是不是?」
遂心點點頭。
「丈夫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女人通常有幾種做法:可以從頭開始,繼續生活,也可以大哭大鬧,誓不罷休,當然,也可以自殺,關小姐,你認為哪個方法最好?」
遂心肅然起敬,對她另眼相看。
「一定要看得開,嘻嘻哈哈,瘋瘋癲癲做人,我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生活不愁,說不定,還有再嫁的機會,為甚麼要愁眉苦臉?」辛玫麗說。
遂心答:「你字字珠璣。」
她笑了,「我快樂嗎?當然不,可是也慶幸到了今天,周新民不需我服侍,我也樂得輕鬆,他這個人很有點怪脾氣,不常常用義肢,可是睡覺時一隻假腳放在床頭……不是人人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