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無措,想了一會,放在胸前,那團粉紅跟著她到處走,她與顏色追逐玩耍。
遂心知道妙宜的故事,這小小一朵粉紅色,一定是辛佑了。
但是忽然有一團黑影來搶奪顏色,少女不願放手,拉扯間她不見了一隻手臂,鮮血濺出。
這時,鬍子均取出酒瓶,對著嘴喝一口。
他大聲叫:「喚海青及曼衣來,準備複製器材。」
他的助手立刻去叫人。
鬍子均顫聲問遂心:「她為甚麼不把痛苦對我說明?」
太大的痛苦,有時說不出來。
鬍子均的手下匆匆趕到。
「我要把這段動畫自記錄中取出印成拷貝。」鬍子均說。
那兩名助手笑著答應,彷彿沒有事難得到她們。
「子均,已播放部分經過特別裝置,一經播映,自動洗去。」
「甚麼?」
「作者是故意的,子均,只能看一次。」
鬍子均急得團團轉,「剩餘部分呢?」
「我們想法子破解。」
鏡頭凝固在鮮血上。
遂心呆呆站在一旁,忽然,她取過鬍子均的酒瓶,對牢樽口喝一大口。
十分鐘後她倆抬起頭來,「子均,只能把動畫解像,變成一張張素描,但你不難再自圖畫重組影片。」
鬍子均高聲說:「那會大大失真。」
「只有這個辦法。」
鬍子均問:「為甚麼只能看一次?」
遂心拭淚,她說:「你要是記得,一次足夠。」
他像一個驕縱的孩子忽然遇到挫折,用手痛苦的捧著頭。他喉嚨裡發出痛苦呻吟的聲音。
遂心明白,給他寫一封信,或是面對面談話,必不能造成震撼。
周妙宜很瞭解他。
「子均,可以繼續播放了,要停的話,請按這裡。」助手靜靜離去。
遂心忽然不想再看下去。
可是,她已經花了這麼多時間精力追溯這個故事,到了最後關頭,實在走不開。
螢幕上鮮血凝成一小滴,少女空洞的神情令人淒然,她忽然把手指放到鍘刀下一隻隻切掉,她開始自殘肢體,她覺死不足惜。
遂心悲痛地看著少女最後挖出一隻眼睛。
她身體各部分漸漸消失,可是嘴角始終含笑。
她仍有生存本能及意旨。
她一個人上路,緩緩向前走,烏鴉飛過她的頭頂,烈日、風雨,這是她心路歷程。
然後,她來到一個湖邊。
遂心當然認識這個湖,她一震。
一座木筏飄浮過來,有人向她招手。
她只餘一隻手臂、一隻眼睛,強烈自卑。
忽然,木筏上那男子取出一對翅膀,替她裝上。
她嘗試往上飛,終於摔下,悄悄摘下雙翼,還給那男子,黯然離去。
這時,她的另一隻手臂也落下來。
鬍子均慘嚎一聲。
少女坐到一個角落,蜷縮身體,恢復到胚胎模樣。
少女的母親又出現了,她示意少女跟隨她。
像是在說:來我的世界,沒有哀傷,讓我來照顧你。
少女抬起頭,她漸漸遠去。
有一名助手進來,「子均,這套動畫是誰的創作?它有魅影,它可怕極了。」
遂心想站起來,但是雙腿已軟,身體一側,倒在地下。
那個女子連忙扶起她。
遂心不爭氣,嘔吐起來,弄髒人家的衣服。
「對不起──」遂心說。
「不怕,我幫你清理,你先躺下。」女助手扶她到長梳化坐下。
遂心說:「我需要室外空氣。」
「跟我來。」鬍子均扶起她,走到一隻書架前,推開它,原來可以通往露台。
他打開長窗,讓她喘息。
遂心不但沒有好過一點,她嘔吐得更加厲害。
鬍子均說:「我叫人送你去看醫生。」
在日光下,他雙眼通紅,遂心知道她的情況更差。她靠在欄杆上。
遂心茫然,腳像踏在雲上,她知道她一定要看完故事。
「進來。」他拉起她的手,握得很緊,像是一個已經走了,另一個非得抓緊不可。
從這一天開始,他一定會比較懂得珍惜身邊的人。
遂心輕輕說:「如果你不想看,可以把記錄洗掉。」
他搖搖頭。
他們回到室內繼續看周妙宜的遺言。
這也許是世上最奇特的遺書。
鬍子均終於出現了。
在周妙宜的筆下,他是一個裸體漂亮少年,他們在一起,路旁開出花來,天際出現若隱若現的薔薇色,這時,鬍子均大聲痛哭。
兩個主角眷戀對方,熒屏上出現一連串性愛動作,絕不猥瑣,遂心從未看過這樣誘人的動畫。
可是隨即,那少年的神情冷卻,身體添上盔甲,他伸手進少女胸膛,取出剩餘的一點心血,把她推倒地上。
遂心顫聲問:「你拒絕她?」
鬍子均面色蒼白。
少女垂頭,走向高塔。
她的母親來了,走近,把她擁在懷內。
她與母親自高塔躍下,兩人都忽然長出翅膀,少女不再愁苦,她的手臂又長出來,胸中大洞被光芒填充,與母親飛向天際。
影片播放完畢。
遂心完全明白了。
她掙扎著站起來,離開那間寫字樓。
在門口,她撥電話給黃江安。
「阿黃,請來接我。」
「阿黃快要變成一條黃狗,呼之來,揮之去。」
「不,阿黃,我要看醫生。」
「馬上到。」
他的車子五分鐘就趕到。
看到遂心,立刻把她送到醫務所。
醫生診治完畢,告訴黃督察:「注射了鎮靜劑,病人像是受到極大刺激,帶她回家好好休息。」
遂心閉上雙目。黃江安扶著她上車。
「我送你回家,遂心,你臉色好比死人。」
遂心卻不以為忤,靠緊他,不出聲。
「這幾天你在甚麼地方遊蕩?我找不到你。」
遂心沒有力氣回答。
阿黃心疼,取出電話,吩咐助手葉詠恩買一些食物及日用品,到遂心家樓下等。
回到家,遂心像是睡著了。
葉詠恩迎上來,「黃督察,咦,關督察有病?」
「幫幫忙,我背她上去,你拎雜物。」黃江安說。
「明白。」
黃江安把遂心摃到背上,發覺她輕飄飄毫無重量,像個孩子,不覺心酸。
警務人員過分投入一宗案件,會發生失控情況,上一回,某同事辦理虐兒案,激憤過度,毆打疑凶,因而受到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