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表妹,她養著一隻金毛尋回犬,自幼一起長大,十分友愛,當它生病時,她也跟你一樣,一下下拍它肩膀。」
遂心問:「它有沒有很快好起來?」
「沒有,它年邁辭世回天國去了。」
車子終於駛到遂心的家。
她打開車門下車。
黃江安說:「我若不表示愛意,可能一生都是你的好同事,一開口,甚麼都完了,是不是?」
遂心笑笑,「黃,別多疑。」
但是黃江安不是笨人,他明白自己處境,他自問自答,答案準確。
回到家,關上門,遂心就找出那只背囊。
她發出電郵:「我想知道,今夜可有星光?」
答案來了,「難得的晴空,西北部今晚有北極光,拍了片段,電傳給你,可惜極光非要看真跡不可。」
「如果我初春來呢?」
他很平靜,「來之前二十四小時通知我,好叫森遜送女性日用品及食物來。」
「坐在甲板上,釣到甚麼魚吃甚麼魚好了。」遂心說。
陳曉諾問:「你會宰魚?」
「你會呀,這個誤會可大了。」
「歡迎你,你隨時可以來,你喜歡到陸上還是湖上?」
「湖上。」
「來過聖誕吧,很熱鬧。」
「熱鬧?」
「湖內幾間木筏屋會連結一起開舞會,張燈結綵,交換禮物,你一定喜歡。」
遂心毫不猶豫,再拖下去沒意思,「我馬上來,訂好飛機票立刻通知你。」
「我叫森遜接你。」
他忽然又問:「是甚麼叫你飛這一程?」
遂心答案十分簡單,「想見你。」
他很滿意這答案。
遂心忽然說:「家裡的閒雜人等好走了。」
他一改瀟灑作風,不再開玩笑,沉默一刻,這樣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遂心有點感動,她有剎那失神,隨即訂了飛機票。
她收拾行李時發覺其實所有身外物都可以塞進一隻大型背囊,餘者,都是自尋煩惱。護照現金最重要,小毛巾牙刷、牙膏肥皂面霜、幾罐藥、兩套內衣褲、一套代換外衣,已經足夠。
遂心沒有珠寶首飾,勳章獎牌,現在連工作都辭去。門一關就可以走。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這樣通知他:「班機號碼是CP七三七,熱烈期待再見。」
她走了。一套羽絨衣褲,頭戴絨線帽子,手套放在口袋裡,背著背囊。
飛機上服務員對她說:「小姐,你看上去精神愉快極了。」
遂心笑笑,不出聲。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多年來與朋友聚會,都可去可不去,到了那裡也只是喝悶酒不出聲,她怕說話,怕說多錯多,情願獨自坐在家裡。
從來沒有像這次般想飛出去見一個人。
是那個人代表的寧靜自處最高境界吧。
她閉上眼睛。引擎隆隆聲有催眠作用,遂心睡著了。她走進一間寢室,有人對她說:「我有種感覺,你這一去,是不會回來了。」
遂心微笑,「你怎麼知道,連我自己都未能確實。」
「還回去做甚麼,又無親人。」
遂心走近,發覺那人是周妙宜,她拍拍床邊,叫遂心坐。
遂心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像見到老朋友一般。
「住膩了,也許回去復工。」
「怎麼會,他主意很多,可以陪你玩一輩子。」
遂心忽然問:「當日,你為甚麼離開木筏?」
「他教我離去。」
遂心也是今日才知道這個秘密,「為甚麼,他不似無情人。」
妙宜無奈,「是我不好,他不能忍受我用毒品。」
啊。
「他叫我戒除惡習才可以回去,有這樣的分歧,還怎麼相處。」
遂心輕輕問:「為甚麼出來見我?」
「你關心我。」
「那是我的公職。」遂心說。
妙宜笑了,不再分辯。
遂心看著她,發覺她與她的眉宇像得不能再像,漸漸混在一起,二人合一。
遂心轉過頭去沉睡。
鄰座是位中年女士,一直留意遂心雪白面孔及精緻五官,歎口氣,喃喃說:「長得漂亮真佔便宜。」
飛機抵達,遂心揉揉麻痺雙腿,取過背囊,用最快腳步下飛機。
中年太太忍不住問:「去見男朋友?」
遂心用力點點頭。
中年太太可能想起往事,有剎那失神。
遂心以最高速度跑出海關,在出口看見有人舉著SS字樣的紙牌。
她認得是森遜,歡呼一聲撲過去,整個人像猴子一般掛在他背上。
森遜受寵若驚,哈哈大笑。
「你運氣好,今日天晴。」
可是地上的積雪足有尺多深,遂心沒穿長筒靴,一踩下去,準會濕腳。
誰知森遜交給她一雙鮮黃色膠靴,「套上即行。」
「謝謝你。」
「是陳,他心細,甚麼都想得周全。」
「我們是否立刻飛往湖泊?」
「當然要利用晴空。」
他立刻開車到小型私人飛機場。
遂心胸中無限盼望,可是,對剛才夢境仍有記憶。
她又看見了周妙宜。
「為甚麼出來見我!」
「你關心我。」
這時,森遜說:「第一眼看見你,就想追求你。」
遂心嚇一跳,回過神來,「甚麼?」
「那時不知道你是陳的女友。」
遂心微笑。
「這樣萬里迢迢數度趕來看他,一定非常愛他。」
遂心仍然不出聲。
飛機到了,自空中往下看,蔚為奇觀,只見一隻隻木筏連在一起,約莫四、五座,甲板上有人在喝下午茶,聽見飛機飛近,紛紛抬頭觀看,木筏上還有正在踩腳踏車的孩子們。
有一個人揮手特別用力,肯定是陳曉諾。
飛機在水面降落,慢慢駛近。
陳曉諾站在當眼處,身形高大,一臉鬍鬚,遂心把背囊扔出去,他一手接住。
接著,遂心走下飛機,他過來,輕輕把她擁到懷中。
空氣像凜冽的水晶,這一天,肯定在攝氏零下十度以下,他用大衣兩翼裹住遂心。
他的鄰居一起拍起手來。
「歡迎歡迎。」
一個七、八歲男孩過來問:「你就是聖誕樹上的小姐嗎?」
甚麼?遂心莫名其妙。
陳曉諾低聲說:「看到你真好。」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