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掉她傷心哭泣的無助模樣!或許他不該那樣逼迫她,他想了又想,耐心是自己目前最需要、也最缺乏的──
「阮先生,手續都辦好了。」基金會職員過來。「可以上二樓了。」
他朝人群走去。
韓惟淑往空中呼氣,有些詫異竟然看不到白霧,遲鈍的腦袋慢速度地轉動。嗯,他們一定是放了暖氣,唉……長長歎了一口氣。該走的還是要走了,分離總是不容易──
「欸?滄日在台北?」主任好奇驚呼,嚇醒了感傷中的她。
基金會職員一一為阮滄日介紹在場的家長,他客套寒暄,交談中始終分神注視她。垂下如扇的發遮住了她,令他無法看到她的表情;按捺不住,他藉著與音樂科主任打招呼靠近。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們都以為你在瑞士。」主任問。
「昨晚。」黑漆的眼瞳只有她的形影。
「哦……」主任眼尖注意到,旁敲側擊問道:「最近常回來,是不是有什麼計劃?」
「阮先生。」基金會的職員又過來了。「時間差不多了,該辦出境了。」
他點頭表示知道,再看她一眼說:「我們上去二樓吧。」
「好呀,惟淑一起走吧。」主任招呼著。
「你們先去,我去一下化妝室。」她丟下話,「咻地」溜走。
※ ※ ※
阮滄日交代陪同前往的職員:
「一切就麻煩你們了,有問題立刻聯絡。」然後跟一行人握手致意。
康易磬經過他面前,生硬停頓。「我會償還的。」
看著眼前少年的傲氣,阮滄日不由心生一絲佩服,即使他迫於現實接受協助,態度仍是不卑不亢。
「別讓我等太久。」阮滄日說。
康易磬一抿唇,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不跟他們一起走嗎?韓惟淑看著他送行的姿態納悶,不知他跟易磬說了什麼?他們之間總有著劍拔弩張的對峙感……咦?易磬怎麼又踅回來?
韓惟淑睜大眼,看到康易磬跟阮滄日說了句話就走,阮滄日瞬時僵黑了臉;康易磬突然回頭,竟露出了微笑,像似目標得逞的勝利微笑?!
易磬到底說了什麼?真令人納悶,當她還在猜想之際,阮滄日神情黯沉地大步邁向她而來。
「我送你回去。」
「欸?!」她嚇了一跳,高亢嚷道:「我……我……不必,我……自己回去!」
他不由分說,攫住她慌張揮動的手,扯了就走。
「主任!」韓惟淑一聲驚呼。
音樂科主任呵呵笑回視她求救的眼神。他甚至沒跟主任說聲再見!韓惟淑慌亂的腦海突然注意到。
她被強迫以小跑步的步伐在偌大的停車場穿梭,呼嘯耳際的北風、冰冷提醒她口袋內未來得及戴上的毛帽,幸好,這強迫式的疾步運動增加了體內的熱能;她喘急呼吸,短促的熱息幻化成片片白茫,宛如她置身團團迷霧中。
是呀,前路茫茫,她已經失去方向……
頓然,牽引的力量煞住,她斂神上望,四目相對,迷濛的眸對上泛著深不可測黑潮的瞳,目光膠著難分……
「哈啾!」不適時的,韓惟淑打了一個噴嚏。
她連忙伸手摀住口鼻,難為情地低首,想伸手掏出手帕,這才發覺她的另一隻手還握在他手裡,臉紅地抽回手,慌亂伸入口袋中尋找──
「拿去。」一方藍白格紋的男士手帕遞到眼前。
她猶豫接過,細聲道了謝,粉紅的鼻尖皺了皺,再打了一個秀氣的噴嚏。
「唔,對不起。」手帕下只聽到含糊的咕噥聲。
阮滄日眼神波動,反身開了車門:「你先進去。」
他替她關好車門,繞過車前,彎身坐入駕駛座,發動引擎後,立即將暖氣調到極限。
溫暖的熱氣源源輸送,韓惟淑抬手,驟然發覺手中還拿著他的手帕。本想還給人家,一想又覺得不妥,為難片刻,她將手帕塞進外套口袋。她在出風口前,互相摩擦了下僵冷的手指,欠身脫下累贅的外衣。
他一言不發等待著,直到她安置好,才驅動車,駛離機場。
刻意不讓自己已經混亂不已的思緒愈形混亂,她強迫自己望著窗外快速後退的景象,保持腦中空白;下了高速公路,她考慮地咬著下唇,終於決定,開口道:
「這裡,我可以自己搭車回家了,請你隨便找個地方讓我下車。」
「今天溫度很低。」
她偏著頭,等待下文,半晌才意會他無意再說下去。
天氣冷沒關係呀──她輕輕揪眉,吶吶說:
「我有帽子、圍巾、手套,還有……」在口袋深處她摸到一個塑料薄袋,啊,她自己都忘了,還有這東西,她獻寶掏出:「還有一個暖暖包。」
他微側著臉,濃眉高低扭曲幾下,忽然哈哈笑了:
「我不知道你這麼怕冷!」挑高的眉望了望那塑料包。「那東西有什麼作用?」
她無助傻眼。沒有辦法,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笑,當然她不期待、也不認為這樣的笑有何意義,她訓誡自己;但第一次耶,心頭仍激起陣陣漣漪。
阮滄日看了眼前頭路況,側眼觀察不作聲的她。「怎麼?」
「沒。」她欲蓋彌彰地大聲說:「那個……不,這個,這個是暖暖包。」
剛才自己好像已經說過了?
她快速接續道,認真讀著包裝上的說明的模樣令人發噱:「這是從日本來的東西,只要撕開外面的包封,讓它接觸空氣,就會自動發熱;上面說可以持續四十六度高溫二十四小時。」一口氣喋喋不休地報告完畢,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他又朝她睨了眼,情緒頗佳地哼起音樂;戛然停住的她,腦中一片白,迷惑……韓惟淑眨眨眼,霧愈來愈濃了,她有些害怕、有些恐懼──
我們之間沒有結束,一切正要開始!
不期然,這兩句話又躍上心頭,她已分不清現實與夢幻,碰碰的心跳聲震耳,她想她無法負荷過多的未知──
「我要下車,我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