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林家的人上輩子究竟欠了郭桐多少債,今生全要用淚還?一個她,一個林探雨,一個宓驚虹,現在連一向置身事外的二哥也捲入暴風圈裡……
郭桐啊郭桐,你為何要出現?
她的心緒大起大落,狂喜狂喜後換上冷煞的表情,寒幽幽的自言自語:「女人是禍水,咱們家裡已經有了一個,不需要再多添一人,驚虹峒莊的悲劇已經夠多了……」她眼現殺機。
林倚楓發病前兆的表情林修竹再熟悉不過,她像不定時的火藥,沒人拿得準她幾時會發作,他無法顧及自己紛亂的心緒,便橫阻在她身前。「倚妹,我用二哥的身份命令你回峒莊去,不許胡亂非為。」
「二哥,你別傻了,不管我撒不撒手,還是有人會出面阻擾郭桐上峒莊的。」
「倚妹,回莊子去,乖。」林倚楓一向跟他走得近,現在他卻捉摸不定她如風的心思,只好軟言軟語苦勸。
「二哥,他是你八拜至交,又是青梅竹馬的摯友,你真忍心見他往陷阱裡跳?」她眼眸中的厲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淒苦。
「倚妹,」林修竹的神色泛凝。「郭桐雖然隱遁山野多年,可我知道他的刀一點都沒變鈍,就像他的人一樣,你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嗎?或許他是我們這些人裡最清醒的一個。」看似平凡的人最不平凡,最不凡的人一旦甘於平凡,或許已是在大徹大悟後,或許是嘗盡了太多生命中的無可奈何。
「可是——」
「回去吧,他不會聽你的。」抽刀斷水更流,該來的就任其自然吧!
「你別傷了他!」她語聲哽咽,楚楚憐人。
她心中的矛盾,誰懂?
林修竹忽地仰天長歎。「我——即便我想,卻也難得手。」他滿目簫索。「郭桐仍是郭桐,除非是那個人,要不然沒人能傷他一毫。」
親情和道義,到底執輕執重?
夜半。林修竹來敲郭桐的門。
他們夜宿十里坡的小客棧,客棧裡的三間房全給他們一行人包了。
窗外有微雨。
房內一燈如豆,燈下,郭桐獨斟自酌,意態肅索,桌上放著那張銷魂冷金箋。
「郭兄,悶酒最傷身,少喝一點。」他剛浴罷,嶄新的蔥綠雙繡花卉草蟲長衫,鑲綠玉縛發長巾,一柄檀香扇,風流又俊俏。
「臥聽瀟瀟雨打篷,林兄冒雨而來,好大的興致。」他的眼宛如石雕,完全沒有任何感情。
散發、黑衣、冷若冰霜。孤絕的代名詞。
「兩三點露不成雨,七八個星猶在天,恐驚英雄無奈又多情,我特意過來相陪。」他不理郭桐語帶譏誚。「不如愚兄也陪你喝一盅,免得說我掃了你的興。」他兀自從幾盤上端起瓷杯。
「林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郭桐又獨自斟了滿滿一杯酒,倒入愁腸。
林修竹斯文地輕啜,迴避的低語:「美酒又稱『掃愁帚』,依我看根本名不副實,酒上加酒,愁上添愁,掃愁掃愁,越掃越多愁。」
郭桐覷他一眼,眼底有了些微波瀾。「俗語說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蹋,林兄,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把我的好酒全鯨吞了。」他認識他太久,一迴腸、一拐肚,怎不知他在猛兜圈子。
「郭兄真是明白人,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他竟有些少見的靦腆。
「快說,否則我要休息去了。」他是有一說一的人,這麼吞吐,倒不常見。
「這一路我看你和當當姑娘談得投契。」其實是水當當懶得理他,又怕無聊,只好將全副精神擺在郭桐身上。「可她對我還是冷若冰霜,愚兄想請你替我美言幾句。」他從來不屑啟齒求人,可伊人對他的熱烈追求毫無反應,這令他慌了手腳。
郭桐握酒杯的手抖了下,但很快便將那酒灌進口中。
他的感情早已隨風逐去,可就在方纔那一剎那,他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奇怪反應。
是痛、是酸、是憤怒、似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多熟悉的情景,同樣的對話、類似的要求,要求他「讓」出他心愛的女人——
「郭兄?」林修竹看他無表情的臉轉為森冷,不覺有些小心翼翼。
「愛情不是物品,林兄對她有意,何不當面告訴她?」他不帶任何感情的回答,可只有他自己感覺得到心底那結了疤的傷又被劃上新的傷,傷口正汩汩流血。
「呃,郭兄不是不知道,當當姑娘對我從無好臉色。」這事要傳了出去,不知要令多少天下女子心碎。
「對不起,這種事我愛莫能助。」推開酒杯,他開始下逐客令了。
此時——
水噹噹的尖叫聲如雷貫耳傳來。
林修竹的動作快,可郭桐更迅如疾箭,黑影倏然一飄,快得林修竹只覺眼一眨,便失去他的蹤影。
他若有所悟的佇立當場,心中如釋重負,卻又有些微微的不甘心和不是滋味。
喜的是好友總算還有救;悲的是,他生平頭一次心動,卻注定非失戀不可!
改明兒個,他非再下帖重藥不可!
郭桐趕到水噹噹的房間,正巧看見她跳上房間唯一的木桌團團轉。
她的髮辮已經解開,長髮披散,身上只著一件中衣和短褲,赤著腳。
她一看到郭桐出現,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下來了。「桐……兒……嗚……」
郭桐不是那種看見女孩掉淚就會心軟的人,但他筆直走向水當當。他受不了她哭。
「來!」他把雙臂伸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她瑟縮了下,搖頭拒絕時又抖落一串透明的珠淚來。
郭桐雙臂猿伸,儘管她拒絕,他仍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橫抱下來。
她的手光滑、溫暖又柔軟,像足以撫平任何人的創痛,她的腰肢更是不可思議的細滑,髮際清幽的皂香刺激著他的鼻端。
他的心原來堅如鐵石,此刻見她柔弱可憐的俏模樣,竟連心底最深處都震動起來,宛如一湖死水泛起了波濤漣漪。
他的胸膛看似堅硬無比,一靠近,水當當才發覺他的懷抱溫暖又廣大,像一彎足以令人遮風避雨的港灣,她很自動地縮進了些,汲取他身上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