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腳印一步一步的印在長長的官道上,白雪仍是沒頭沒腦的直瀉而下,枝椏發顛似地狂奔,要不就是承受不住負荷的由葉片中傾落一堆沙沙作響的積雪……
郭桐慢慢挪動兩條麻木冰涼的腿,回首凝望已成小點的驚虹峒莊。
一股裊裊的黑霧沖天而起。
距離很遠,可郭桐看得很清楚,那方向是驚虹峒莊。
他愈看心中愈駭然,那方向是宓驚虹的虹樓。
要糟!
他如大雁飛起,宛若游龍,閃電般朝驚虹峒莊返身疾奔而去。
不到半盞茶時分,他已回到虹樓,虹樓是木構建築,一燃起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天空雖有雪花飄揚,也無濟於事。
峒莊的水龍隊猛力施救灌水,只見煙硝四起,嗆煙狂衝九霄,莊子裡的老少各是一身泥濘炭熏的骯髒。
他促住一個小廝。
「莊主呢?」
小廝聲音哽咽。「莊主衝進去救夫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郭桐放開他的衣領,也往火窟中撲去。
小廝目瞪口呆,哪還反應得過來要勸阻郭桐,眾人提水的提水、搶救的搶救,根本沒人注意到他。
郭桐的身影方失,一個玲瓏的身影「喀喇」從屋瓦筆直竄入火海。
小廝先是一呆,然後才慘呼:「糟啦糟啦,又有人『掉』進火堆裡去啦!」
就算不死,也要烤成「一ど丫ぢ丫」了啦!
虹樓是幢獨立的建築物,雖然火勢驚人,幸好沒波及到別的房屋,所有的家丁、侍衛、僕傭在急救過後,見已回天乏術,全排成一行的站在臨時挖出的濠溝外面面相覷。
絕望中,有個焦黑的影子忽地從火舌中奔出。
眾人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是林探雨,他懷中抱著昏迷過去的宓驚虹,郭桐隨後出來。
兩人相視,一模一樣的烏漆抹黑,九死一生的重逢,心境複雜得無法用筆墨來形容。
「謝謝。」林探雨被煙嗆啞的嗓子,道出由衷的感謝。
「她是你的妻子,救她的人是你。」若非真心愛一個人,連生命也願交付,誰有那樣驚人的勇氣衝進火海救人。林探雨是真心愛她的,當年他沒看走眼——
「謝天謝地,你們全出來了……咦,一、二、三,」那小廝搔了搔頭。「會不會是我看錯了,明明還有一個……」
郭桐握住他的手腕。
「你說還有誰?」
「小的沒看清楚……」他逼人的眼光過於嚇人,使得他結巴了。「他從屋頂跳下去,個頭很小……」
郭桐一顆心怦怦跳,臉孔的血色立刻褪盡,扭頭又往原路跑。
「桐弟!」林探雨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不准去!」嬌叱聲和寒如秋水的鋒芒當頭罩下,團團劍光擋住郭桐的去路。
「讓開,倚楓!我不想傷你。」郭桐身形快如閃電,悠遊躲過她招招致命的劍影。
「你再進去一趟,非死不可。」她由內心深處逼出一聲錐心低吼。
「我非去不可!」郭桐再也沉不住氣了。
他中指彈出一股銳氣,「叮」地擊開林倚楓的劍,身影斜地縱出,堪堪從她腰側馳過,沒入倒塌聲轟隆的火海裡。
林倚楓頹然放下長劍,她毫無辦法,只得帶著憂心忡忡的心凝向熊熊焰海。
這一刻,她明白了一件事。
郭桐會替宓驚虹做任何事,包括交付他的生命。對水當當亦然,在他的天秤裡,她們兩人的份量是一樣重的,只是這其中,永遠不會有她,永遠。
「倚妹,你還好吧?」林修竹隨身的檀香扇抵在一個容貌猥瑣的矮男子頸上,仍不忘端詳面容淒苦的妹妹。
她垂下頭,甩去滾動的淚珠。「沒事。」
再揚頭,她的眼中又是一片堅強。「這廝就是縱火的人?」
林修竹點頭。
「誰派你來的?」林探雨命令地問。
那猥瑣的男子也不怕,冷哼以對。
林倚楓提劍向前,劍光一閃,削下他一隻耳朵來。「嘴硬?你不說,下次可就一隻胳臂了。」
林家兩兄弟被林倚楓殘忍的手法駭了一跳,又見那男子哀嚎不已,面目扭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男子瞥見林倚楓的劍鋒又晃了晃,不禁魂飛魄散。「我說……是唐爺和崑崙派的一位道爺唆使小人……他們說只要燒了山莊,再把責任推給魔教,莊主肯定會鼎力相助我們……」
「唐子衣!」林探雨鐵青著臉,他真是引狼入室。「來人,把他綁起來送給唐老爺去!」他要教他百口莫辯!
家丁們一湧而上,將那栽贓不成的倒楣鬼捆成一粒肉粽。
「二弟,這事委託你去。」
瞥了眼火場,林修竹低語:「是。」
火勢不若方纔那般驚人,天空紛飛的雪滅去大半的火焰,只剩幾處苟延殘喘的燒著。
林探雨和林倚楓一直等到火勢全滅,仍不見郭桐和水噹噹的蹤跡。
焦黑的木炭覆上一層薄雪,濃煙已淡,觸目皆是斷垣殘骸。
沒人敢率先移一下步伐,一旦他們移動就等於承認一項殘酷的事實,所以他們仍筆直地佇立,一任全身覆滿雪花,也覆去他們渺茫的希冀。
所有的混亂完全沉澱後,拿來充當寢居的客房裡只剩相對無語的林探雨和宓驚虹。
林探雨憐惜地端注她驚惶未定的雙眸和蒼白的臉,放柔聲調:「你歇著吧,我出去了。」
夫妻多年,他們形同分居。
「不!」宓驚虹囁嚅,欲言又止。「我有話想同你說。」
林探雨反而不知所措了。
在他的印象中,宓驚虹總是冷若冰霜,別提好臉色了,就連一句話她也不曾跟他多說。
他像個初戀的大男孩,在宓驚虹的眼光下居然紅了臉。
宓驚虹用一對烏黑的眼睛瞅著他看,彷彿連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都不願錯過。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是你衝進火場裡救了我?」她的聲音愈來愈柔。「為什麼?」
她眼中流露的光彩令他耳熱心跳,他小心翼翼地說:「不為什麼,只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為——我愛你,我不能失去你!」鬱積在他心中多年的鬱壘和愛意終有一吐為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