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水呀!水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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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提及她的父親,語中多欽佩,對水當當來說並不陌生,教中的元老有時緬懷起昔日那段黃金歲月,對昔日教主水銀鉤縱橫四海的事跡有著諸多描繪,可在外人的口中,她卻是頭一次聽見正面的誇讚。

  擁有那樣出類拔萃的父親,一直是水當當心中的驕傲,也因為那份出自內心的崇敬,十幾年來她一直不堪負荷的扛起整個明教重擔,她也不曾有過任何怨言,虎父豈能有犬女?她不能墜了她父親的名頭。

  抱持著這般信念,她才能支持到今。

  她的口氣鬆動了些。「小伙子,算你識相,姥姥還有事待辦,沒空陪你嚼舌根,咱們後會有期吧!」最後一個字說完,她身影已如飛鳥,縱上樹梢,倏即消失。

  他不再攔阻,也沒做出任何阻止行動,只像一尊黑色的雕像釘在更形暗淡的月夜下。

  悅來酒鋪的燈籠在荒茫的黃土坡地是夜晚唯一吸引人的熱鬧地方。

  酒帘內。

  「小二哥,打酒,十斤白干,十斤燻肉,帶走。」

  他從簾外進來,拂去一身風塵,聲音清朗迷人。

  一件斗篷,一身孤傲的黑,格格不入的闖入這吵雜浮濫的小酒鋪裡。

  小二閱人無數,哈著腰接過酒囊,廢話不敢多一句的辦事去了。

  他漠然的眼掠過那些聒噪的人群,如同抖落滿室冰炭,一時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小伙子,咱們又見面了。」

  是他在半途壞了她事的老人家,她那柄龍頭枴杖令他記憶深刻。

  此刻她天真爛漫地抱著酒瓶咧嘴直笑,桌下散置著好幾壇空酒甕。

  假若那些酒全是她一人喝光的,那的確是少見的好酒量;女人,大多是不勝酒力的。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她打了個酒嗝,手半掩著嘴,竟有些小女兒的神態。「小伙子,過來。」

  環顧坐無虛席的酒鋪,他打消了想找一處不受干擾位置的念頭。

  揀了與她面對的位置坐下,郭桐從容不迫的卸下包袱。

  「小伙子,你害我追丟了賊人,現在罰你陪我這老太婆喝酒解悶。」她丟來一壇泥封的陳年百花潞酒,口齒含糊不清地說道:「不醉不歸……我要喝它個不醉不……不歸。」

  郭桐見識過她精湛的武學,對她驚人的臂力自是一點也不以為異。

  這會兒,他才真正看清她的長相。

  她長得玲瓏嬌小,銀白的髮梳得一絲不苟,月白江綢,墨綠寬腿綾褲,滾著梅花銀線邊,外搭大紅羽緞對襟褂子,看起來精神奕奕,目光可人。

  「是好酒。」拍開泥封,郭桐仔細聞了聞壇裡的酒。「沒想到鄉村野店也有這等美酒。」

  聖姥姥格格笑出聲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些人眼裡只有錢,就算你要他祖宗八代的骨頭,他也會扒出來給你的。」

  這老人家說話雖然偏執了些,不過卻是一針見血。

  郭桐不再客套,他一口氣便喝了半罈佳釀。

  她咋舌,下一秒鐘竟認真的拍起手,熱烈的鼓掌。「我也要!」

  半壇又去。

  郭桐索性摘下笠帽。

  她醉眼迷離地衝著他邪笑。

  好一張丰神迥異、骨格不凡的臉。

  很好,她最受不了那種胭脂味重又漂亮過火的男人,這傢伙基本上還挺順她眼的。

  他的皮膚是健康的蜜色,瘦不見骨的臉盈溢著一股無比擔當的氣魄,略帶憂鬱的眼瞳盛著令人無法捉摸的蒼涼,舉手投足間游有餘刃的瀟灑最是引人注目。

  他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有酒無菜太乏味。」他的聲音低啞且富有磁性,像暗夜的歎息,格外扣人心弦。

  聖姥姥一團皺紋笑得更皺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小二哥,把你店裡的好酒好菜統統端上來,這位爺要請客哩!」

  郭桐苦笑了下。這倒好,順手推舟,他倒成了付錢的冤大頭了。

  「別吝嗇那一點小錢,陳王昔時宴平藥,鬥酒十千恣歡謔,千金散盡還復來啊。」她索性舉起筷子,開始東敲西打,語不成調的吟哦起來。

  郭桐無比後悔起來,他在意的不是那些不起眼的酒菜錢,而是後悔遇見這呱噪的老太婆,她真的是他在半途撞見那渾身盈滿殺氣的老人家嗎?

  不像——根本不像!

  這會兒,她唱得意興遄飛,居然爬上木條椅,露了一手高超的頂酒特技。

  她將三個酒甕頂在頭上,還彎起一隻腿來,使得不穩的身形更加搖搖欲墜。

  郭桐沒來由地替她捏了把冷汗。

  他清楚她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藝,但是這把年紀,也實在太那個了……

  她的遊戲之作惹來叫好聲和口哨。

  「換你了。」她大氣不喘的偏著頭打量他。

  「我?」他故作不解。

  插科打諢的事他做不來,他向來就不是放浪形骸的那種人。

  「悶著頭喝酒一點都不好玩,總該有點餘興節目或什麼的嘛。」看他烈酒一口、一口當白開水喝,她真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如——」她怪兮兮的笑,露出一口老人絕無僅有的白牙。「你吹個曲充充數吧!」

  「曲,是吹給知音聽的。」他冷淡的拒絕。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算不算知音?」她再接再厲,不知氣餒為何物。

  「算。」她還拗得真有理!他暗忖。

  「這不就結了,吹!」

  許是熱酒下肚,暖了他的心腸,許是被她熱烈的語氣蠱惑,郭桐果真一管橫笛當胸,輕試音律後,婉轉吟吹。

  論音律,聖姥姥只通九竅——一竅不通也,可她聽著聽著也給她摸索出一些門道來。

  笛聲清揚,宛若行雲流水,彷彿置身綠色森林間,聆百鳥啼鳴,天籟精靈環侍身邊,令人身心為之舒暢快意。

  市井小人或許聽不出郭桐對音律的造詣之深,但也明白這種曲調可不是尋常百姓常聽得到的仙曲,各自紛紛淨耳傾聽,不聽白不聽嘛。

  他吹的曲兒是不錯,不過,有那麼點悶氣。

  聖姥姥眼觀四面後,作了如是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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