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太婆居然有一片引人遐思的凝脂雪膚,實在太過弔詭了。
他窮緊張個什麼勁?「至少你要買點清涼解渴的東西讓我解暑吧!」
「現已入秋。」根本是借口敲詐。
水當當乾脆一屁股坐下,也不管自己正在馬路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走不動了。」剩下的問題,她全扔給了他。
她贏了。
半個時辰後,她和郭桐坐進了舒適的馬車裡。
「你瞧,這不是很舒服?」她坐向靠窗的位置。「何必跟自己的腳過不去。」
郭桐不答,用沉默表示他的不贊同。
「別愁眉苦臉的,咱們來吃西瓜。」她從車座底下摸出一顆西瓜。「還冰著呢!」
那可是她趁著他去叫車的時段裡,跑了幾條街去搜羅來的。
她橫掌為刀,輕輕一劃,瓜成了兩瓣。
「喏,這比較大的一半給你。」她硬往他懷裡塞。
「為——什麼我的比較大?」他盯著紅灩灩的瓜肉問。
「你是男人肯定吃得多嘛。」她理所當然地說道,一面狼吞虎嚥的大啃冰鎮西瓜。
郭桐看了好一會兒她的吃相,這才斯文的搿下一片來,仔細品嚐。
瓜肉吃完,她很順手地把瓜皮往外扔。
「哎唷!」想來那片瓜皮砸中某一個人的臉皮了。
水當當臉上沒半點愧疚,她又把手上剩下的往下拋。
不知道是後頭的那個倒楣鬼反應太差或中獎率太強,反正,鮮汁淋漓的西瓜皮全蒙他「物盡其用」個夠了。
郭桐無言地看著她那似小孩般取鬧的行為。「你故意的。」
水當當震了下,振振有詞地說:「我討厭他。」
「你不該記仇的,林兄或許在言語上冒犯了你,但他是無心的。」
「我才沒這麼小心眼,我討厭他自然有我的理由,更何況就幾片西瓜皮而已,他的武功也太爛了吧!」林修竹是長得一表人才、面貌溫文沒錯,錯在他沒她的緣,對於水當當看不順眼的人,她可沒心情敷衍理會。
那傢伙講話時一對眼珠子賊溜賊樣的,心術不正的人,眼必也不正,這觀人術,水當當十次九用,全沒出差錯過。
「郭兄……」林修竹不死心的聲音又由後頭追來。
水當當嘴角浮出狡黠的微笑,眉毛微軒。
趕「狗」一計不成,她還有二計、三計……無窮計。
郭桐看見她那靈活得過了頭的黑瞳又滴溜溜地轉,他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馬伕,停車。」他敲了敲隔座的車牆。
水當當就等這一下。
趁著馬車未穩未平的那瞬間,她把隨身的龍頭枴杖往外筆直伸出去。
郭桐要阻止,已慢了一大步。
頓時,馬鳴、人的哀嚎聲交織成一片。
郭桐臨下車前給了她頗具深意的一瞥。
嗤!沒想到這人脾氣出奇的好,同樣的惡作劇要換作是丁叔,不早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待在車裡。」他淡淡地交代那麼一句,繼而走開。
什麼嘛?她還想下去「耀武揚威」一下的,他居然給她一道禁制令,他以為他是誰啊?她長這麼大可沒有誰敢命令她。
於是乎她很「大剌剌」地探出個頭,打算先一窺究竟再說。
不過也止於那麼一下下,因為她想到更妙的辦法來瞎整林修竹。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沒有靈魂的人通常不記得許多事,就連日子也是模糊不清的過——但,他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你又何必替那相識不到兩天的婆婆——姑姑粉飾太平呢?不過他立刻為自己找到了借口,就當是「敬老尊賢」吧!
「是不是那老妖——」他的「婆」字還沒有脫口而出,一張氣急敗壞的俊臉突然發亮。
林修竹的表情變幻太快,令郭桐不由得也往身後望去——
如果說她的打扮怪異,已經超乎社會禮教所能接受的尺度,倒不如說她存心要驚世駭俗,蓄意叛逆來得恰當。
她穿一件簇新的藕合紗衫、紫緞團花短褲,腳底是一張豹皮製的涼鞋,由腳背到足踝膝蓋上方各用兩條皮繩交叉纏繞固定,露出大腿及至光潔白皙的腳指頭,一頭油光烏亮的發綁成一條粗瓣,末端綰著血象牙雕成焰火狀的細絲線。
最特別的是她右手右腳踝各戴一圈發亮的鈴鐺,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直響,萬分引人注目。
她一下馬車,就連趕車的馬車伕也看傻了眼。
若要仔細追究,她不是那種傾國傾城、完美無瑕的大美人,她的個子太小、眉太粗、眼太大,全身上下看起來都不夠細緻溫柔,可她就是能攫住眾人目光,就像發光體,自己毫無所覺,卻能完全擄獲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連郭桐,也有那一瞬的失神。
水當當從不曾以美女自居,她只是自然的呼吸、自然的走路、自然的笑、自然的做一切她想做、愛做的事。
如今,她就叮叮噹噹地翩遷走來。
林修竹望著她黑玉一般的眼眸,心中連連驚歎。
依他驚虹峒莊少莊主的地位,見過的美人不勝枚舉,穿著暴露、風情冶艷的女人更不用談。可她不一樣,她的腿圓潤白皙,如粉藕的手臂修長晶瑩,陽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澤,像一塊上古的闐玉般。
她露人所不敢露,卻一點也勾不起旁人的淫念,橫豎只覺得她美得特別。
林修竹的一顆心頓時失其所在,飄飄飛走了。
他渾然忘記自己一身狼狽是拜誰所賜了。
「郭兄,你真不夠意思,馬車裡藏了個天仙佳人,連知會我一聲都不曾。」他不是好色之徒,而是純然的一見鍾情。
郭桐仍不見反應,只拿一雙更形閃爍的眼瞅著水當當看,臉上波濤不驚。
林修竹也不巴望能從郭桐的口中套出什麼話來,他主動出擊,迎向水當當。
「……姑……姑娘,請問芳名?」
水當當回眸一笑。「『姑娘』這兩字可不是你叫得起的喔。」她指著郭桐,神秘的若有所指。
「……這……」他一頭霧水,覷向郭桐,只可惜他仍是八風吹不動,什麼表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