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得很專心,始終沒有看桌中任何人,眼裡只有湯、面跟金屬感的桌面。
「各位請慢用。」上完菜,像一般服務生那樣禮貌說著台詞,便轉身走開。
眼前氤氳模糊,有什麼在眼裡頭打轉、不安竄動,隨時會潰決。
她忍著這股模糊,一直忍,忍到所有的客人都結帳離開,忍到小吃店關門,忍到曲終人也散,才到洗手間洗掉一晚的疲憊。
望著鏡中那蒼白的臉,望著眼裡頭那打轉的濃霧,終於再也忍不住,掩住臉,低頭放聲痛哭起來。
「妳這個傻瓜!」大蘇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她身後。
「妳怎麼還沒走?」她連忙抹掉淚,不知道大蘇跟過來。
「我不放心。」大蘇看在眼裡,假裝沒看見,沒多說什麼。
「不放心什麼?」她勉強撐出笑容。
大蘇沒明說,根本不需要明說,彼此心照不宣。
「妳這個傻瓜。」看她勉強努力裝作沒事,眼睛卻紅通通的完全洩密,忍不住歎息,拍拍她。「那個人也夠沒神經,不然就是混帳一個。」
一整晚,她的舉動反應,大蘇都看到了,一切都看進眼裡。
范江夏勉強又笑一下。
笑得那麼難看,還不如乾脆老實哭得好。大蘇不禁又搖頭,歎口氣,女人啊,為什麼總是那樣死心眼,折磨自己。
「妳喜歡他,對吧?」
范江夏張了張口、嘴唇動了動,默默搖頭。
「是不喜歡,還是否認?」
不,都不是,不是否認。那搖頭的意思要複雜曲折一點,意思是,到這地步說什麼都沒用,她應該放棄。
「已經無所謂了。」
「怎麼會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妳何必等沒人了,躲在廁所裡痛哭?」一口揭穿范江夏的偽裝。
「我--」她啞口,眼眶又紅熱起來。
「二十八,妳這個傻瓜、笨蛋、懦夫--」大蘇連聲輕斥。「為什麼要退讓?為什麼不爭取?」
「可以嗎?我能嗎?」她喃喃反問。
她只是喜歡,喜歡以後呢?她沒想那麼多,並不知道這種心情可以這麼複雜,痛起還可以令人這麼難過;心要碎掉似。
「為什麼不可以?」大蘇不以為然。「愛情也像貨品嗎?可以說,這是我先看到的,就是我的了,你不可以打他的主意?沒有那樣的事,那樣就沒人會為愛情哭、為愛情傷了。」
「妳要我……把他搶回來?」她睜大眼。
「我沒有要妳做什麼。我只是問妳,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不爭取?愛情又不是貨品買賣。人人都討厭第三者,但事實上,愛情這回事,沒有所謂真正的第三者。」
會毀壞的東西,本身就會毀壞,但有一個受譴責的目標,讓人心情上會好過一點。
「大蘇……」范江夏喃喃。
她不高尚。她不是沒想過,她也想她的深葛格在她身旁,希望他是她的。也希望,如果張小蕙是個壞心眼、惡意的女人就好,她就可以有借口、理直氣壯地將他搶回來。
多虛偽啊!結果都是一樣,還需要什麼名目?為的只是能比較心安罷了吧!
內心的醜陋都是一樣的,她並不比張小蕙好到哪裡去。會淒慘地躲在廁所裡這樣放聲痛哭,不過表示她比較失敗、段數比較不夠罷了,哪有誰比誰高尚,誰比誰道德清高呢!
「大蘇……我……我該怎麼辦……」她失聲痛哭。
「妳可以放棄,一個人躲起來繼續痛哭。」大蘇殘酷地說:「或者,讓另一個女人因為妳的搶奪痛哭。妳自己想吧,很晚了,我先走了。」
走到門口,她回頭說:「不要去想道德不道德的,沒必要把忠孝節義那一套都往自己身上扛。」
第七章
「各位聽眾,晚安了,今晚節目就到此結束,明天同一時問,我們空中再會。」
說完再會,播音室外的小顏朝大蘇比個手勢,表示可以了,她取下耳機,順了順頭髮。
節目長一個小時,從禮拜一到禮拜四,每天晚上十點播出,收音時已經十一點。所以一週四天晚上,她都會像這樣,迎著黑暗離開。
她邊收拾,邊跟其他工作人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會才揮個手,說:
「我先走了,晚安。」
「晚安。」其他人或忙或收拾,抬頭打個招呼。
她一般將車停在路邊,一出大門很快就可以走到停車的地方,所以對工作人員好意陪她走到停車處,她都盡量不麻煩人家。
出了大門,涼意迎面撲上來,大蘇吸口氣,新鮮的空氣竄流進肺腔裡。
她走到車邊,摸出鑰匙--暗裡似乎有個黑影,她抬起頭,一邊打開車門。那個身形動了一下,她有點眼熟;心一動,往旁移動一下,用力想看清。
「阿a?」會是他嗎?
那身影又動了一下,她大膽的跑步上前,見她忽然跑上前,那人轉身要走。
「站住!」大蘇叫住他,終於喊出來。
那人遲緩一下,回過身。
「大蘇。」果然是阿a。
阿a到這裡來,表示什麼?
范江夏說,阿a喜歡她,恐怕全地球的人都知道了,問她為什麼不接受?
她怎麼接受?
就算她知道阿a的心意,又有什麼用?他從來不明說,只放在心裡讓人揣測;從來不行動,只懸在那裡讓人疑惑,難道要她自己去開口嗎?她怎 說得出口?哪有臉去說?
「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她要跟這個老闆吃飯、跟那個老闆約會?
阿a沉默著。
她耐心等,等阿a行動,等阿a跟她開口。
什麼現代女子,她還是希望喜歡的人先跟她開口,因為在意,才會更患得患失,自己不敢先表白,怕會錯意了,被婉拒了,一蹶不振。
因為這樣才躑躅。
但她跟范江夏說那麼多,要不就自己躲在廁所痛哭、要不就令別的女人痛哭,愛情的事,不過也就只有這兩條路,殘酷又現實。
她不能一直那麼怯懦!
大蘇深深吸口氣,穩住微顫的身體,用所有的力量把話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