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菊好像又太大……」出錢人還是不甚滿意。
「聽說梅莊今年培育出金黃色的拒霜花,稀少而罕見,改成拒霜也行。」嚴慮劃掉菊株,改成拒霜花。
「拒霜的花也太大。迎春花的花瓣像小金子一樣,滿滿整枝啞,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不然還是種迎春花吧?」
嚴慮抬頭,眸間有文火,掃來的瞟視帶著薄怒,「我設計的宅邸絕對不種迎春花!范員外若堅持要種迎春,那麼新宅的事就另聘他人吧!」說完,他收拾桌面上的草圖就要走人。
「嚴師傅!嚴師傅!您、您停步呀!」任憑富家員外怎麼喚,嚴慮就是不回頭。「這、這是怎麼回事?之前我挑剔宅邸的草圖比現在還過分,他都沒有翻過臉,為什麼聽到迎春花就一副很火大的樣子?」
「呀?您不知道?」一旁的管事立刻湊上前為主子解惑,「嚴師傅討厭迎春花是出了名的,據說是因為他妻子的緣故……」
「嚴夫人?」
「正確來說應該是『前嚴夫人』。」
「前嚴夫人……是過世了嗎?」看嚴慮還那麼年輕,怎麼妻子如此福薄早逝……
「不不不,是休棄的。」人還好端端活蹦亂跳,別咒人死呀!「嚴師傅前夫人的閨名就叫迎春,但他們夫妻感情不睦,不久前好似協離了,所以見花如見人,難怪嚴師傅視迎春花如蛇蠍。」這叫遷怒作用。
「原來還有這等事呀!你不早告訴我,害我犯了嚴師傅的禁忌,這下如何是好?我的新宅還等著嚴師傅開工動土呀。」
嚴慮在城裡是赫赫有名的匠師,為人造宅建景,從一方平地開始,他繪草圖,選石材木材,親自督工,客人要求宅邸要如詩如畫,只要是吟得出來的美句,他就有本領將園林按著那優美詩句摹擬成真。他擅長將好山好水縮擬成府第裡的一景,雖由人作,宛自天開。
他的名氣是口耳相傳,通常只要欣賞過他手底下建造起來的新宅,無人不心動,渴求著他也能替自家府邸好生整修一番,一傳十、十傳百,加上他的看家本領都活生生呈現在眾人面前,造假不得,自然在短期內成為爭相邀請的造園師傅。
他唯一的怪癖就是視迎春花為毒瘤。一般而言,顧客提出任何要求,他都會謹慎思考,並且嘗試將那些要求附加在設計圖中,唯獨種植迎春花或是牆面指定掛上繪有迎春花的畫作,他會先進行冷言勸說,若是客人仍執意如此,他情願不接這筆生意也絕不委屈自己。
迎春花,是那個女人最愛的花卉,衝著這句話,他這輩子都決定要討厭迎春花——就為了那個姓花名迎春的女人。
花迎春,他的前妻,與他成親一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是到了洞房花燭夜才見到自己的妻子,談不上喜不喜愛,只是認定了彼此的夫妻關係。
他自認與她相敬如賓,就如同一般夫與妻,可是那女人永遠像是與他犯沖,她沒有辦法與他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塊超過兩個時辰。
他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也或許一切該歸咎於月老的錯牽紅線,他和她本來就不該配成對。所以那日他擬妥休書,在爭吵過後幾乎要衝動地甩上她那張嬌俏可人又驕傲可憎的芙顏,但他沒有機會這樣做,因為花迎春比他更快更狠更決絕地掏出懷裡的「休夫狀」丟向他,搶走他要做的事。
每當回想起那一幕,嚴慮就被滿腔的難堪給氣到發窘——一個男人還有什麼事比這樣更顏面盡失?!
「該死!我痛恨迎春花開的時節!」嚴慮低咒,不好的回憶加上隨處可見的茂盛迎春花正招展著風情,他臉色鐵青,覺得連呼吸都全是迎春花的味道,那種香氣他無法形容,畢竟迎春花不同於含笑或玉蘭,有著如此獨特的濃重氣味,只是在空氣中混雜著,逃不出他的嗅覺……他記得她身上也時常帶著淡淡的味兒,說香不香,卻讓他印象深刻至今,即使夫妻倆離緣已經三個月餘,他還是沒忘。
怎麼那股迎春花的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濃,像是圍繞在他身邊,故意要將他全身上下也薰香……不,是薰臭?!
嚴慮倏地停住腳步——
難道是那個女人在這附近?!
他才正這麼想,果不其然看到花迎春挽著他的「前」小姨子在布攤前挑新料子,兩人有說有笑,不一會兒各自挑了一匹布,抄了地址給小販,央請他將布匹送到花府,兩個姑娘便又朝下一個攤位前行,時而停下來看看胭脂、時而蹲下身來翻翻首飾,似乎心情都很愉悅。
該死的愉悅!
瞧瞧她,自從脫下嚴夫人的身份,她將自己養得多豐腴?!原先尖瘦的臉龐添了肉,但不過量,圓圓潤潤的很健康,身軀也不若之前單薄,穿著柔藍衫子杏黃裙,裙帶長垂及地,那纖腰至少寬了幾寸。
難不成嫁到嚴府,他少給她吃少給她喝了嗎?!那一年沒看她長肉,現在倒好,她比嫁他時更神清氣爽、更愜意自得,這讓嚴慮怒瞇起眸子,他站在原地沒動,即使腦子裡有意念催促著要他轉身離開,好避掉與花迎春的正面衝突,但是他的雙腳就是無法挪移,存心等在那裡要她發現他。
「姊,這條呢?」花迎春的妹子花戲春在廉價首飾攤前埋首尋寶,好半晌才亮著雙眼,遞上她發現的好東西。
「我不喜歡玉,老氣。這條珍珠的好看多了吧?」花迎春拿起珍珠鏈子比畫,瞧了小販湊在她面前的銅鏡一眼,又不滿意地搖頭。「都不好,不要了。」她放回珍珠鏈子,蹲久的雙腿有些發麻,她起身,雙拳輕輕捶打著膝蓋以舒緩不適。「妹,找個茶鋪子坐坐吧。」
「姊,再等一下!我想要買髮簪!」花戲春拎著裙,像只小粉蝶翩翩飛舞到隔壁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