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妻子偶爾嬌俏地坐在丈夫腿上,用纖纖玉指在他胸口輕輕點寫著情詩「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多濃情蜜意啊,連她都覺得這舉止簡直甜蜜得讓人感動想哭,所以她繼續要甜絲絲的手段,繼續在他的胸前題上一句又一句再一句——
她的下場,同樣淒慘。她被嚴慮誤以為很有興致替他分憂解勞——那時他正應客人特殊央求,要以詩詞為紙,糊滿書房的每扇窗、每道門。那可不是太輕鬆的事,他花了兩夜的時間抄著一首又一首的雅詩奇詞仍不足夠,所以他替她準備好一大疊紙,以大碗盛上八分滿的墨,將詩興大發的她挪到他身旁的小几桌邊,讓她陪著他在一夜之間趕出了一千五百張墨寶!
跟這樣的他成親,她光用一根指頭就能數出他說笑的次數——因為一次也沒有——這樣的他又怎麼會逗著她戲弄,而且心情看起來還真喜悅?
是因為孩子的關係嗎?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孩子。」花迎春低喃道,眼眶濕熱。
嚴慮的大姊嚴雲時常抱著孩子回娘家,嚴慮極少與孩子親切互動,連孩子都怕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當爹之前,他絕對相信自己對孩子的「喜歡」只有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一丁點,甚至要說「討厭」也很貼切。但知道了「他」真真實實存在著,就在她身體裡孕育著、成長著,他第一次成為「爹親」這個陌生的身份,他卻完全不排斥,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你要這個孩子,對不對?」花迎春問著,以為他要跟她爭孩子——只要孩子,至於她,可有可無。
「當然要。」他斬釘截鐵。
「那……我呢?」花迎春咬唇,乾脆厚顏一塊問了,也渴望得到他這麼堅定不移的肯定答案。
嚴慮在她腹間抬頭,與她相視。
他沒有立刻回她「當然也要」,這讓花迎春很失望,但他也沒有馬上說不要……花迎春心裡還是抱持著一絲絲希冀,她屏住呼吸等待,時間漫長得好難熬,她雙拳深深陷入枕間,想握住更多勇氣。
他就這樣看著她,眸子眨也不眨,看得她直淌冷汗,終於,他的唇線有了動靜,她的喉頭好緊,等待宣判——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你以為我是隨便誰生的孩子都要嗎?」
是……是她太駑鈍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因為是她生的孩子,他才會喜歡,才會這麼想要?
這是否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
「還聽不懂?」人說孕婦的反應會變遲鈍,他本以為是傳言,現下倒是真的相信這種說法,因為面前的這名孕婦就是血淋淋的實例。
嚴慮不想再打啞謎,直言道:「我要你。就算沒有孩子,我的答案也不會改變。孩子是額外驚喜,他的存在只是讓我更確定我早就決定好的打算。好,現在你還有什麼疑惑,一次問清楚。」
「你剛說……決定好的打算是指……」
「成親。」
「跟我?」
「跟你。」
「為什麼?」
「我想,你也想。」
「我才沒有想……」她嘴硬。
「好吧,那是我很想。」他讓步。
「我還是你不喜歡的那個花迎春呀……」
「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從掀起新娘紅縭的那刻起,從來沒有過。」
嚴慮的回答讓花迎春臉上泛起紅暈,因為這是她頭一回聽他坦誠對她的好感。
原來他心裡是這麼想著的。她都不知道……
花迎春好半晌才止住唇畔不斷輕揚的笑弧,潤潤唇,問出她最最擔心也是兩人最最可能再面臨的大難關——
「你不擔心我們……再次吵架離緣?」
「我不保證不吵架,但我保證不離緣。」夫妻一輩子不發生口角,簡直難上加難還要更難。但吵架鬥嘴是一回事,離異分飛是另一回事,他會多些耐心去包容她,多些誠意去關心她,不再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而不懂珍惜。與她分離的這段日子,他受夠了思念的苦澀,因為嘗過這滋味,他會走得更謹慎,更愛惜他所得到的,包括她對他的深深愛戀。
「可是我很衝動,我不保證自己不會又掏休書丟你……」她每次都是等事情做了後才來捶胸懊悔,可是在那當下,她就是很衝動嘛。
「你很衝動我知道,我不會讓你有很衝動的機會,也不會跟著你一塊衝動。若你掏休書丟我,我就收下,但不允諾,然後我們關起房門,研究研究你掏休書的理由。」
花迎春感覺他雙手環在她腰後,將她與孩子一併抱住。
他這是在求和吧,退了好大一步,遷就她、體諒她,像是知道她愛要任性,所以他會更包容;知道她衝動,他便更冷靜。他也不要求她改變,而是他自己改變。如果他讓她說出丟休書的理由,就如同給她時間說出對他的不滿,而她是那種只要嘴裡抱怨完,心裡就不會有疙瘩的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他要聽她說出口,不要兩人用冷戰收尾。
「你會願意聽我說話嗎?不嫌我囉唆、嫌我吵?」
「我一定會聽。」
「你才不會。你從來都不聽的。」花迎春搖頭,甩去一古腦想撲進他懷裡嬌蹭的衝動。
「以前不聽,現在聽,太遲了嗎?」
不遲。在她心中,永遠沒有遲的一天。只要她仍對他心動,就永遠不遲。
嚴慮知道以前的自己太不可饒恕,是他傷害了她,不能怪她不輕易再相信他。當一個人總是抱持著喜悅想與伴侶分享心事,得到的總是冷淡回應,換成是他,他也不會願意再開口、不願意再掏心。但花迎春太寵他了,即使他錯待她,她還是愛著他……她雖然沒有委曲求全地守在原地盼他醒悟,卻頻頻回首,放慢腳步等他追上來。可如果他終究遲鈍,她便會越行越遠,直至完全離他遠去。
幸好他不是太過遲鈍的人,他輕易追上來,追著了還沒走遠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