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慮帶著一身的傷,緩緩挪動身軀,撐著雙臂起身與她平視,看見她的慌亂、看見她扶撐著他,聽見她嘴裡低喃地抱怨他傷得這麼重還不肯安分,偏要不聽話地動來動去……
連埋怨聽起來都是甜的,嚴慮在心裡笑著,他到底是個多傻的人,將一個深愛他的女人往外推,直到失去她、直到自己的心開始疼痛,他才明瞭自己推開的不單單是她的愛,也包括了他的愛。
他抱住她,小心避免壓壞他們的孩子。
「壞丈夫不會再讓小娘子哭泣,這一次,他一定會仔細聽小娘子說話,請小娘子再給他機會證明,好嗎?」
第十章
花迎春跟嚴慮一塊在范家藥鋪裡窩了四天調養身子,嚴慮年輕力壯,恢復得極好,第三天就生龍活虎,反倒是花迎春被嚴禁下榻,釘在床上安胎。
花迎春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和嚴慮躺在床上說過這麼多話,往常他下床上工時,她都還在睡,夜裡她睡了,他仍忙於繪製工事圖,夫妻倆要在床上耳鬢廝磨說些體己話也沒機會,這四天裡,她卻覺得當初成親一年沒說完的份全部補得滿滿的。
當然還是她說多他說少,但是他一直很專心在聽她說話,沒有一點點不耐煩,害她以前覺得自己是怨婦的窩囊委屈輕易消除得乾乾淨淨,沒尊沒嚴地立刻釋懷他對她的所有不好,心滿意足挨近他,繼續說著好多好多沒啥意義的情話,最後還是范大夫及藥鋪小學徒梔子看不下去,將兩人給轟回家,少在藥鋪裡濃情蜜意的卿卿我我,打擾其他病患的治療。
人逢喜事精神爽,雙福並肩進門來。
一福是與嚴慮達成的「共識」,她允了他二次求親。與第一次成親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和她都知道要娶要嫁的人是誰,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的,她很高興他想娶的人是她。
二福是——她、過、稿、了!
太開心太高興太快樂了,她覺得未來的人生將是一路順順順到老死,一個疼愛她的夫君,一個孝順她的好兒子,一份月月優雅在書桌前揮灑文采的好工作,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呀!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偏偏就是有人在她那麼幸福的當口,做下殘忍的詛咒。
「盼春,你這張嘴就不能說些人話嗎?」正在園子裡邊走邊轉圈圈散步的花迎春不情願地停下腳步,杏眸微瞇地瞪過去。
「我只是覺得你幸福得太讓人嫉妒。我們花家又非積善之家,這麼平順好像不太合理。」最近她眼皮一直跳一直跳,而且還是「跳災」,讓她有了憂患意識,總覺得太過幸福之後,禍事也即將來臨。
「胡說八道!我們苦難了這麼久,撥雲見日也是遲早的事,接下來終於要邁入幸福美滿的好日子了……」感動!感動!
「是這樣嗎?」花盼春的眼皮又狂跳起來,她難受地揉揉眼,嘀咕了幾句,但瞧見大姊的心情正好,她也不想再多說什麼,省得又落個烏鴉嘴的惡名。
只是……仰頭看天,她真的覺得花府上空淨是一片烏雲密佈……
果不其然,喜事前腳才到,禍事後腳就追著來,當中不過隔短短半個月不到。
花迎春生平頭一本——也可能是這輩子唯一一本的大作——《淫郎君》被控抄襲!
而且禍事絕不單獨報到,第二樁緊接著也在當晚發生——
花盼春被一群冷面官差押走,罪名是「公然侮辱皇親國戚」,罪證是《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凌虐太上皇》,每一本都代表著誅連九族的不敬死罪,花盼春毫無辯駁餘地,雙臂被反箝,銬上鏈,拖去衙門問罪!
第三樁禍事相較於一二樁,只是微乎其微的小事——花戲春和李謀仁坐馬車到金雁城梅莊去賞花,兩人在梅莊主人的慫恿下,一時興起在梅莊吃了一頓百花宴,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兩還不夠付半盤菜錢,李謀仁將花戲春暫押在梅莊,趕回來向花迎春要了二五八萬去贖人。
第四樁禍事,有好幾桌人在花家飯館用膳時中了毒,據說是草菇出了差錯,讓花家飯館的生意在這個月裡慘澹到不行。
第五樁禍事,好幾天沒看到嚴慮了……
少了向來最會出主意的花盼春,花迎春頭疼地面對這一切,她大口大口喘氣,想要藉此平復紊亂的心緒,可是當三子又送進來一包物品時,她已經平復不了了!
紙包裡包裹著由書商轉給她,一本被剪成千百片碎屑的《淫郎君》!
這是她收到的第五本破書,裡頭沒有附上任何紙條,但撕書的舉止已經讓她清楚明白寄件人要表達的涵意——
抄襲者的書,不屑看!
明明書裡每個字句都是她寫出來的,她根本沒有抄《幽魂淫艷樂無窮》,為什麼會被指控得如此難聽?!她用力回想,想著章回橋段,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還是要三子去買回一本《淫郎君》,仔細讀了才發現不對勁——
花迎春火大地捉著書,每一個腳步都帶著雷霆萬鈞的怒焰殺往後堂東廂,甚至不顧胎氣不胎氣地一腳踹開門扉,逼使房裡兩張正黏在一塊捨不得分開的嘴兒驚嚇彈開——
「大姊……你怎麼都不敲門的?!」花戲春嬌羞著臉嗔斥,但話才一說完,腦門立刻挨了狠狠一敲。
「這是怎麼回事?!」花迎春吼著。
「呀?」花戲春面前攤著一本幾乎被扭破的書,一時之間不明白大姊在問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花迎春冷硬地咬著牙,「為什麼我的書裡多出了這麼一大段不是我寫的東西?!」
花戲春縮了縮肩,水眸好委屈地瞟向李謀仁,想向他求救,李謀仁面對花迎春這副凶樣也只敢孬孬不語,端不出男子氣概。
「你動過我叫你送去郵傳所的包裹了,是不?」花迎春口氣轉得好輕柔,用瞇瞇在笑的眼眸想降低花戲春的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