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慮已經說不上來心頭那把熊熊燃燒的火究竟是因為她的心機深沉還是因為他被擺了一道,他只知道自己現在有多想扭斷她纖細的頸子!
花迎春正好聽說書聽到一個段落,說書人停嘴喝茶,她也跟著停嘴喝茶,嬌俏臉蛋兒轉回來,便看到嚴慮怒火高張地拿眼睛燒她,她眨眨長睫,嘴唇沾著杯口,才嚥下幾口香香涼涼的花草茶便放下杯子。
「你瞧什麼?」她原先不想問的,但是被人一直怒瞪著的感覺也很不好,活似她喝口水就犯了啥滔天大罪,夾顆花生米吃像正在殺他爹他娘一般。
「你很得意是嗎?」
「得意?你是指——休掉你?」花迎春說出這三字時,明顯看到他喉結一震,明白他嚥下的九成九是成串的粗魯咒罵,她乾笑幾聲,模樣無辜美麗,「我沒有得意,老實說,我難受,真的。畢竟夫妻一場,勞燕分飛的痛,是你我才懂的,我人前強顏歡笑,人後暗暗垂淚,經常哭濕枕畔。你呢?」
瞧她說得楚楚可憐,低著螓首,手絹兒按在眼角——雖然那兒是一片乾爽,手絹兒卻拭得很認真。
「大姊,你不是每晚都睡得熟透——哎唷——」花戲春左腳掌讓人狠狠地踱上重擊,痛呼兼掉淚,沒空再掀花迎春的底。
「既然如此,我們再成親一次。」嚴慮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是聽見自己的聲音才驚醒,但花迎春的神情遠比他更受震嚇,花兒一般的芙頰刷得變白——
「我才不要!」她吼出來,方纔的矯情嬌柔全數褪去,「你瘋了嗎?!我好不容易才休掉你,我還再跟你成親一次?!你當我腦子去撞到石獅,沒剩半點理智了嗎?!」
嚴慮冷視著她的咆哮,唇邊的抿弧加深,像嗤笑又像嗜血森寒。「吐實了吧?」
花迎春扁扁嘴,反正話離了口也收不回來,她也省得假裝。「如果央求再成親一次的人是我,你會拒絕得比我更直接吧。我們兩個誰也甭裝,我們根本不合適當夫妻,所以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綁在一塊又嫌彼此礙眼……瞧,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你當你的嚴公子,我當我的花姑娘,以後在街上碰到連招呼都免了,井水不犯河水,皆大歡喜。」想起來都覺得那個遠景真是美麗呀!
「那是當然。我剛只是想戳破你的謊言,我絕對沒有想再與你成親一次,能與你離緣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算你不拿出休夫狀,我也會賞你一張休妻狀!」嚴慮惡言回了,嗓音很重。
「那真好,我們成親那麼久,第一次有共識。」花迎春瞇眼笑,甜蜜得彷彿她喝的不是茶,而是蜜。
她的笑靨,讓他產生難以言喻的怒氣,也讓他知道,她真的很高興與他斬斷夫妻緣分,甚至準備以茶代酒跟他乾杯互道恭喜。
而他,竟然因此感到不高興……
第二章
「文章鬆散,文詞矛盾,故事亦不夠流暢也毫無衝突起伏,過度平淡,男女角兒的愛情萌生得沒頭沒尾,不足以讓看倌感受到他們生死相許之堅,現將稿子退還予您,期盼日後能再收到更進步的文章……」
手兒輕顫地執著薄薄一張紙,字字都像針朝心頭紮,痛得讓人呻吟。
幽幽輕歎聲從菱形小嘴飄散出來,花迎春趴在桌上,將那張退回稿子的短短紙箋一併壓在底下。
「我真的沒有寫書的天分吧……已經是第四、五次嘗到這滋味,怎麼每嘗一次還是覺得心好痛呀……」花迎春雙眼蘊著熱淚,嗚嗚哭了兩聲,隨即沒了聲響,她再起身,臉上仍掛著淚珠,拆開紙包,將一整疊的手稿取出,隨手翻了幾張,嘴裡喃喃有話,「文章鬆散……文詞矛盾……不夠流暢又沒有衝突起伏,平淡……愛情沒頭沒尾……他明明就跟她說愛她了,這還不夠說服看倌嗎?他們有愛呀,不但用嘴說,也用身體做了,到底還有哪裡不足哩?」
花迎春懶得收拾被她翻亂的散稿,任它棄置一旁,褪掉繡鞋左右一蹬,管它被她甩到哪兒去,人躺在小躺椅上,倍受打擊地提不起勁。
小躺椅旁就是小繡窗,好幾枝迎春花探進了屋,落入她的視線,她伸手去撥,撥落幾片花瓣,她對著迎春花自語,「是不是我不懂什麼情呀愛的,所以寫不出動人心弦的作品?可是我明明嫁過人,也愛過人呀……」
是呀,她愛過人,那人正是嚴慮,她真的愛他……或許因為嫁他,夫妻的關係,他的存在變得與眾不同,即使成親前她對他一無所知,他確實只成為她心底唯一一個人。
難道……她這樣的愛,也算沒頭沒尾,沒原沒由,沒道沒理嗎?
她的確不知道自己何時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愛上他。就只單純因為他是她的夫君?那麼現在兩人再無關聯,她也應該不愛他了,不是嗎?
那麼,她為什麼要為了那一天與嚴慮的不歡而散耿耿於懷?他與她短短一年壽命的姻緣裡,「不歡而散」已經稀鬆平常,她早該習慣了,可是他一臉氣惱,拂袖而去,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好是茫然。
被退稿很沮喪,和他不歡而散更沮喪。
她真的不懂愛,太艱深了……
花迎春閉閉眼,再睜開時哪裡還有消極,她勾起笑,「算了,這篇不行,我還有別篇。快寫完了,我再投。」她什麼都差,就是勇氣十足、耐心奇佳,她想寫、她要寫,也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成功。她會懂愛的,愛就是這麼一回事嘛,男人與女人,天雷地火、海枯石爛,反正就這樣繼續寫,她一定能寫出感動人心的愛情——
「又被退羅?」二妹花盼春不知何時摸進了她的房,逕自拿起退稿紙箋看,邊看還邊附和紙上條列出來的缺失,螓首直點。
「你瞧什麼呀?!」花迎春板著臉,跳下躺椅去搶紙箋,一人手就立刻將它藏往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