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迎春不認為現在走到茶攤前,對他笑一笑,會得到他多友善多親切的回應,還是……裝作視而不見比較好?
「姊?你怎麼了?」
「冤家路窄。」花迎春沒頭沒尾回了她這句。
花戲春原先不懂,直到順著大姊的目光看到嚴慮,才豁然開朗。
「是大姊夫耶!」
「叫他嚴公子。」都已經一拍兩散了,還叫什麼姊夫呀?!
「大姊夫對我很好呀,一日為姊夫,終生為姊夫。你跟他離緣,不代表我們做不成親人呀。」花戲春胳臂向外彎。沒辦法,嚴慮在外的名聲太響亮,讓她跟著沾光,她才不放棄擁有這種名人姊夫的機會。
花迎春來不及冷嗤,花戲春已經笑著對嚴慮揮舞雙臂,愉悅地奔跑過去。
花迎春沒倣傚她的行徑,甚至動了轉身閃人的念頭。
面對嚴慮,她還沒考慮好是要擺臉孔給他看,還是大大方方來個「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的謙恭卑馴。雖然幾個月過去了,她還是沒考慮好,也沒準備這麼快就碰上他。
看著妹妹熱絡地和嚴慮說話,他的眼神卻越過妹妹直朝她攻擊而來,彷彿打算拿那對眼珠來刺穿她,她不想回瞪,尤其是在她又累又熱又渴的當下,她只想掏銀子買杯涼茶來灌。
唉。花迎春低低吁歎,走上前,拖著步伐,故意走得慢,一方面也祈禱在她還沒走到茶攤前,他會先掉頭走人,畢竟,她不會認為他高興能見到她,否則他臉部線條不會繃得死緊,還有隱約浮動的青筋也是騙不了人的——成親一年,她明白他這樣的神情叫做憤怒。
不喜歡看到她就趕快走吧、不喜歡看到她就趕快走吧、不喜歡看到她就趕快走吧……花迎春嘴裡唸唸有詞,像在唸咒語,希望他會如同她的竊竊低語一樣趕快走人。
不過花迎春的祈禱失效,他沒走,仍站在茶攤前,手臂上掛著正纏他說些話的花戲春。
「嚴公子。」她無奈扁嘴,卻作戲般甜甜含笑,身子一福,嬌態萬千地半屈玉膝。
嚴、公、子?!
嚴慮皺眉,覺得這三字從她嘴裡說來真是詭異。
打完招呼,花迎春覺得自己表現得完美無缺,在心底為自己鼓鼓掌。她仁至義盡地向前夫問候完畢,接下來就能閃過他,踏進茶攤吃吃喝喝。
「大姊夫,你跟我們一塊吃吧!」
後頭花戲春的話讓她差點踩空一個石階,匍匐在地,當場拿腦袋去叩石階找死。
死戲春、臭戲春、爛戲春!回府看我怎麼剝你一層皮!
就這樣,花迎春不得不與嚴慮同桌飲茶,一張桌子,楚河漢界地各攤了五隻小碟,他的那邊有辣魚丁、辣味花生米、辣炒雞丁、辣小蝦、辣醬瓜,一壺清茶;她的那邊有香酥魚丁、干炒花生米、蒜炒雞丁、爆小蝦、甜醬瓜,一壺鎮得冰涼的花草茶,各吃各的,誰也不越過誰的界。
最樂的就屬花戲春了,十隻小碟通吃,想吃辣的,往左邊動箸,想吃淡味的,往右邊動筷,想喝熱茶,就倒嚴慮手邊的清茶,想來杯涼的解渴,花草茶也近在咫尺,嘿嘿。
花迎春托著腮,腦袋偏在一邊,漂亮的眼珠子不看向嚴慮,只全心全意在看茶攤另角的說書表演。一個說書人執扇,另一個說書人拉二胡,在吵嘈的茶攤裡必須要拉長耳朵才能聽仔細他們的故事內容。
她盤著素簪的黑髮上沒有姑娘家最喜愛的金釵銀簪,只有幾朵小巧盛開的迎春花沒入如雲髮絲間,黃亮亮的顏色襯著黑墨澤亮的發更是耀眼,比巧奪天工的金飾更美麗。她的螓首跟著說書人的抑揚頓挫而輕頷,有時被故事逗笑,她一笑,發上的迎春花也跟著發顫,嚴慮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輕易知道她的情緒。
「大姊夫,我嫁進李府後,想大修我們夫妻住的那處廂房,可不可以央求你撥空幫忙?」花戲春打從方才就不斷在唱獨腳戲。花迎春沒空理睬她,嚴慮也幾乎不說話,她忙著吃又要忙著說,桌上大半的食物都是進了她的肚裡。
「好。」
「好!」花迎春被說書的精采橋段所感動,跟著泰半的聽眾一塊大聲叫好,並報以熱烈的掌聲。
「大姊夫,你別理我姊,她每次聽說書都好沉迷,要是說書人說得太差,她還會想自己衝到前頭去搶說書人的二胡,自己拉自己講哩。」說起來都覺得丟臉。
「她喜歡聽說書?」
「咦?你不知道?」花戲春看起來比他更驚訝。她低聲咕噥,聲音裡好是困惑,「不是也成親好久了嗎?竟然會不知道大姊的喜好?」
花戲春頓下含糊嘀咕,仰頭覷他,「大姊夫,你真的很不喜歡我大姊是吧?」所以才沒撥任何心思去觀察大姊的喜好。
嚴慮沒回答她,只是淡啜著茶。
花戲春當他默認,輕歎,「難怪你從進茶攤開始就一直瞪她。」瞪到連眨眼都可以省下來了。「可憐當初是用抽籤決定嫁進嚴府的人選,否則說不定我或是盼春還比較合適你吧。」事實上她心底也是頗心儀嚴慮的。
「抽籤?!」嚴慮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一面訝然,一面又感到憤怒。
原來他的婚姻還是靠運氣?!
「是呀,三支籤上只有一支寫了『嫁』,誰抽中就誰嫁……這是當初我們三姊妹說好的,誰倒楣誰中籤。」
「我還以為她是自願嫁進嚴府。」嚴慮的嗓音很緊繃,冷冷沉沉的。
「才不哩,最不甘願的人就是她了,所以休掉你八成也是她的陰謀詭計——」花戲春瞠著眸,咬咬自己多話的舌。「不是啦,我大姊應該沒這麼壞……是我大姊沒這個福分跟你白頭到老……」
她的補救並沒有讓嚴慮卸下深受打擊的陰霾,他瞪著花迎春的側顏,她仍兀自沉醉在說書人高潮迭起的劇情間。
這女人,因為抽籤抽中了「嫁」,所以只得委屈下嫁,然後心裡盤算著用最快的速度將他休離,她也真的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