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瞟他,又立刻轉開眼。「我爹叮囑過,不要隨便上陌路人的馬車。」
嚴慮要不是夠理智,他會當街在這裡打她屁股!
「我們成親一年,我對你熟透了!你還敢再說我是陌路人?!」
「喔?」她那對漂亮細緻的柳眉挑動,微微的,連帶長長的黑睫也跟著輕揚。「熟透了?好,我的生辰是幾月幾日?」她考他。
頭一個問題就問倒了嚴慮。
他真的沒去記她的生辰,那重要嗎?
「我最喜歡的顏色?最大的興趣?最常說的話?喜歡的食物?討厭的食物?」花迎春每問出一道題,嘴角的冷勾就越深,與其說她在笑,不如說她是氣到隱隱抽搐。她的問題都沒有刻意要刁難他,這些答案都是淺顯易見的,他們成親一年,要知道這幾個簡單答案根本不成問題!
寶寶,你看你看,這就是你的壞爹爹,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一點心思都沒有放在娘身上過,你看你看!過不過分?!過不過分嘛!你現在把耳朵捂起來,對,因為娘要罵一些小孩子不能聽不能學的粗話——
她吸氣,吼了:「嚴慮,你真是個他娘的天殺第一號大混蛋!」還敢大言不慚說跟她熟透了?!
「你問的那些都是無關緊要之事,誰會費心思去記?」嚴慮自知理虧,卻也覺得她太鑽鑿細節。
「你是九月十四亥時生,肖龍,最喜歡的顏色是墨黑色,最大興趣是畫園林圖,最常說的話是『安靜,不要吵我』,最喜歡吃辣,討厭清淡的食物。」花迎春插嘴,一項項細數出來。他口中無關緊要之事,她全都擱在心上,沒有刻意去牢記,就只是生活在一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無心卻又深刻地記下來的。「你除了知道我叫花迎春之外,還認識我多少?」
將他視為陌路人一點也不污蔑他!
「我知道你喜歡迎春花。」
哼,這也敢拿出來講?
「我更知道你討厭迎春花。」所以才會在她離開嚴府之後,下令將她之前種植的迎春花全數砍盡殺絕。
「我只是想順道送你回家,有必要拷問我一堆難題嗎?」娶她時都沒這麼困難。
「那麼你應該看出來我刁難你,就是不想讓你送吧?」
「既然如此,那就罷了。」嚴慮撇唇,為她的不知好歹而冷嗤。
嚴府小廝已經將馬車駛近趙府門口,嚴慮望向她,她還是不瞧他,他聽見自己心裡在歎息,卻不想表現在臉上,他上了嚴府馬車,小廝「駕」的一聲,馬車駛離。
花迎春一直叫自己朝反方向看,就是不要目送他離開,那種感覺好像被人拋棄下來一樣,她討厭這樣想,她是有骨氣的,不接受他的討好,從頭到尾都是她不要他的。
但是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挪動雙眸,往馬車消失的街道而去。
「寶寶,你看,他真沒耐心,都不知道要哄人,我哪是真的要刁難他?只是氣不過嘛。」她摸著小腹,可憐兮兮地苦笑,「你說,有哪個丈夫會完全不明白妻子的喜好?我問的那些很難答嗎?我太過分嗎?結果你看到了沒,他的表情多困惑,好像我多壞多惡劣似的……他不知道,當他說出無關緊要這四個字時,我好難受。」最後這四個字,她沒了聲音,以為沒說出口就不會有人聽見,包括她自己,只要聽不見,難受就不會存在。
花迎春滑坐在石階上,沮喪得像失去泰半的力量,她覺得自己好像坐著好久好久,滿腦子想著她剛剛問他時,他臉上的神情;想著他坐上馬車前時的眼神;想著自己以前也時常這麼孤伶伶地坐在房門口等他,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他回房也從來不會溫柔地給她一個擁抱,有時她想挨近他撒嬌說話,他還會賞她一句「不要吵我」的警告,逕自埋首於繪製園景圖間……他不好,他一點都不好,不體貼她、不關心她、不理睬她,要聽到他多說幾個字就必須激怒他、跟他吵架,否則他根本不會費心聽她說半個字。她也想好聲好氣與他分享一整天的生活趣事,收到退稿單時也想假哭地撲進他懷裡,要他陪她一塊臭罵退她稿子的那些瞎眼書商,賴著要他安撫她,說她寫得好,是那些書商沒眼光。
像現在真好,她不用再因為他對她的冷淡而哭泣,他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了,他皺眉看她,或是同樣不在乎她,她都可以釋懷,反正兩個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她好討厭翻騰在起起落落的失望裡,好討厭自己總是為了他的態度鬱鬱寡歡。
她揉揉鼻,深深呼吸,不要再去想那些教人不開心的事。
「死三子,八成又忘了我還在趙府,這下好了,寶寶,你得陪著娘一路走回去了……」她撐著腰,小心翼翼起身。三條街呀……真遠,恐怕得花上半個多時辰,偏偏今天又熱,她午膳也還沒吃……
她是不委屈啦,就怕累壞餓壞肚子裡的心肝寶貝。
原地哀怨不如開始舉步而行,一小步一小步的走,總是會到家的。
花迎春抱起大竹籃,踩入日光正炙的街道,正午的陽光會咬人似的,才曬了一會兒,她已經覺得肌膚又刺又痛,若不是怕醒目丟臉,她真有股衝動想拿竹籃罩頭,幫忙擋一擋燙人的金烏。
好熱……
汗流浹背的,真不舒服。
花迎春突然想到嚴慮拆掉她的髮辮,難怪!難怪她覺得背部悶得好熱好熱,她就是嫌天熱才會將長髮整齊扎束起來,他竟然說她綁起頭髮就沒辦法靠長髮來掩蓋她的體態,聽聽,這男人多毒!
哼!她才不會因為他的一句嘲諷就一輩子披頭散髮!
花迎春咬著繫繩,快手地紮起麻花長辮。這樣才清爽呀,不然整把頭髮全披在背上,等同於穿了件皮草,熱昏她事小,熱昏她肚裡的心肝寶貝找誰賠呀!
她才扎完辮,一名年輕婦人抱著孩子,走過來拍拍她的肩,她回頭,望著不熟悉的臉孔,不解地盯著婦人送過來的笑容,婦人將她招近一些,才湊到她的耳朵好心告知,「你背後的衣裳濕透了,教人看見兜子繫繩和肌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