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盡腦汁,她能想出來的也只有這些。離開前,她多瞅了他仍無所覺的背影一眼,在他空茫茫的樂聲裡彷彿聽見龍困淺灘的哀鳴。
第三章
海荷官是被沸沸揚揚的人聲給吵起來的。
向來井然有序的戈家居然一團亂,女眷居住的後院全是七嘴八舌的僕役、女傭、家丁、長工,比逃出籠子的鴨子還吵。
前廳肯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件發生了,要不然,僕役們哪敢肆無忌憚的躲到後院嚼舌根。
「你醒了,去洗把臉,我來幫你梳頭髮。」早早起床的海香雪拿著牙梳,滿臉是縹緲的笑容招呼海荷官。
她的生活作息比報曉的公雞還精準,照顧妹妹的心意一旦決定,八頭驢子都不能教她遲睡一刻鐘。
海荷官咕碌爬起床就精神奕奕地赤腳著地,往靠窗的椅子跳上去。「黑鴉鴉的人頭,好熱鬧,是家裡要辦喜事嗎?」甩著睡亂的頭髮,她才不管海香雪一板一眼的要求,只針對自己有興趣的部分問道。
「那不是我們該管的。」海香雪捉起海荷官甩來甩去的直髮慢慢梳理,分成數股,不鬆不緊地紮成辮。
「我們去瞧瞧。」她忍耐著讓海香雪在她頭上「動工」。「一起去啦,姊。」
「我們要有分寸,畢竟這不是我們自個兒的家,哪容得你胡來。」撒野是要看地方的,富貴人家最多的是規矩,要平安無事地在這裡生活就得自掃門前雪。
「姊,你就是那個什麼枸杞人擔心天會垮下來,我去瞧瞧,不會有事的,你不用煩惱東煩惱西的,我一下就回來。」忍耐到辮子理好,辮梢的紅緞帶隨著她一蹦一跳的身子,像春日的蝴蝶。
「鞋。」海香雪知道自己辯不過妹妹的鬼靈精怪,杞人憂天都能說得出口了,她還能干涉她太多嗎?
海荷官龍捲風似地回來趿上紅綢鞋後又朝海香雪輕扮鬼臉,然後翩翩飛舞著充沛的活力走掉了。
☆ ☆ ☆
趴在雕砌的八角窗後,海荷官讓自己的身子懸空,不費吹灰之力卡在支撐木跟窗格的中間。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誰叫她人小個子不夠高,為了保持收視的良好,只好犧牲一點皮肉痛。
她豎起耳朵一字不漏地竊聽,可越聽心中越悶,從頭到尾,就聽見戈錦蠡的咆哮,站在大廳中央的戈雨真卻是紋風不動,頎長的身軀傲慢地挺立著,近乎自閉的安靜,不解釋自己的行為,不關心週遭的眼光、也不道歉。
看著他一身孤絕難與,世間彷彿只剩下他一人的倔傲,海荷官心中一陣酸痛。
「為什麼逃家?你前後幾次我已經睜隻眼閉只眼地不理你,你又玩火?你眼中究竟還有沒有『蠡月古軒』?」戈錦蠡的咆哮不斷……「我不會讓你走的,生是戈家的子孫你就要有覺悟得老死在這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兄弟,你給我想清楚,住在家裡有什麼不滿你意的?你、你……分明是想氣死我……」
她應該跟他站在一起的……她茫茫地想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同仇敵愾的想法……是這種意思嗎?唉,不管了,太深的東西她弄不清楚,可是她就是不能讓他一個人,儘管以前發誓跟他要保持距離的,但是拋棄不管他,她也做不到。
「我要走。」戈爾真昂起寫滿叛逆的臉,鐵了心似地吐出短短幾個字。
「逆子!除非我死,要想走出戈家大門,我不如先打斷你的腿!」戈錦蠡氣咻咻地下達終結令。「把他給關起來,我要他好好面壁幾天,不許誰給他送水、送食物,要是誰違抗我的命令,家尺十鞭!」
戈錦蠡疾言厲色的模樣是海荷官沒見過的,她印象中的戈家老爺總是一張彌勒佛似的笑臉,哪知人前人後根本不一樣。
「不可以!」聽到這麼嚴厲的處罰將要落在戈爾真身上,海荷官不明所以地大喊出口。原本氣勢磅礡的喝止應該是一氣呵成的,錯就錯在她半個身子吊在外頭,手腳揮動引起眾人注意的同時,頭重腳輕的她忘記自己的處境,竟然異想天開地挪動了勾住窗台的腳,這一動,腳打了滑,整個人毫無選擇地往下栽,眼看可愛的圓臉就要著地……
她瞇著眼四肢亂劃,慌亂中希望能抓到什麼足以攀附、救命的東西,然而,更快的,有只結實的手將她攔腰一抱,免去她落地的噩運。
「你還是一樣地有精神!」
海荷官死裡逃生,很自然地抓緊救命恩人的衣物,免得重蹈覆轍。對眼瞧去,救她免於出糗的居然是戈爾真。
想解救人不成反被人救,唉,不過,他的眼瞳為什麼映著她的影子,她搖頭再看,戈爾真眼中搖曳的光漾卻已然不見。
「這裡不是小孩子遊玩的地方,回後院去。」放下她,戈爾真沒有一如往常地對她咆怒、譏刺,只是平淡地述說。
他的胸膛好溫暖,這份認知隨著落地慢慢消退,透過戈爾真胳肢窩的布料望去,海荷官看到了戈錦蠡青白抖動的臉皮,霎時,滿滿的戰鬥力又從四肢百骸被激發了出來,她握住戈爾真比她大過好幾倍的手說:「我幫你!」
說完,在戈爾真訝異的眼光裡跑到戈錦蠡的跟前了。
戈爾真瞪著被她握過的手掌,瞪了又瞪,好一下才用力抓緊,彷彿想把握住殘留在他掌中的一絲溫柔。
「伯伯。」這時的海荷官扮起圓臉,一本正經地對著戈錦蠡大大一鞠躬,短短的胖手收在裙兜裡,大眼洋溢的肅穆讓人也不得不跟著挺直腰桿,聽聽她想說的是什麼。
「伯伯,你們剛才說的話荷官都聽到了,我想請你不要處罰大哥哥。」
戈錦蠡冷哼一聲,不發一語,退回寬大的座椅上看也不看海荷官一眼,顯然他還處在盛怒狀態中。
「伯伯,您別生氣嘛,荷官不是故意來搗蛋,我是有正經的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