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荷官柔軟的童聲哄著,戈錦蠡要怒要笑都不是,頭一搖,氣居然消失了一大半。
他是喜歡眼前這個丫頭沒錯,可是,一個小蘿蔔頭居然來插手他的家務事?這倒是新鮮了,他很想瞧瞧一個丫頭片子能說出什麼歪理來。
「伯伯,大哥哥想走沒告訴您是他的不對,可是,為什麼您不能成全他呢?荷官不知道大哥哥為什麼要逃家,可是我知道被關在鳥籠裡的鳥一定不快樂,更何況……」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打哪來的勇氣,但突破最初的困難後她便可侃侃而談了。
戈錦蠡聽出了興味。
她的組織能力很強,說的話雖然似是而非,倒是令人想把整篇話聽完。
「更何況什麼?講話要有頭有尾,不要吞吞吐吐,這要是做生意,客人早就跑光,生意砸鍋了。」
海荷官點頭,沒有預期中的責罵和驅逐讓她堅定了信心。「更何況大哥哥是只大鳥,大鳥應該飛在天空。伯伯,請你讓他走,他該做的事荷官願意擔下來,就請您把我當做大哥哥好了。」她越說越是激昂,滿臉發光,小小的姿態認定了自己的意念。
家僕們一片嘩然,為她的膽大包天和不知自己幾斤重,竊竊私語地嘲笑著。
戈錦蠡起先也想笑,但長年浸淫古董,鍛造出精瞿的腦筋卻不這麼想。戈爾真是最讓他頭痛的兒子,反之,他才氣橫溢,學問、知識沒有一項難得倒他,從十二歲起,身為人父的他就沒有東西能教他了,也因為知道自己的不足,往往在氣勢上就端不起做父親的威信。於私,雖說他有兩個兒子,但是,指頭參差不齊,他的心也是偏的,偏向這個桀驁不馴又肆意妄為的天才兒子。
他的出發點是善意的,難道這樣不對嗎?
「不行!一個女人能做什麼?我要的是能繼承我香火,傳承事業的兒子,不是要一個天真過頭的小鬼。」思來想去,他還是斷然拒絕。
「我可以的!我是女人,就因為我是女人,不能像男生一樣愛出門就出門,不能去看江湖到底長什麼樣子,不能去看天下是圓還是扁的,所以我可以留在這裡頂替大哥哥的位置,等大哥哥去外面看夠了,大哥哥就會回來。伯伯,我會盡力學習的,請您答應我一生一次的請求!!」
戈錦蠡動容了,他睇了瞥讓他頭痛、心痛、全身都痛過的兒子,眼睛回到海荷官身上。「你知道自己擔下的是什麼擔子嗎?」
海荷官搖頭。「我只知道大哥哥是屬於天空的,小鳥想飛的時候就該讓它走,雖然我不知道荷官算是哪一種鳥,不過,我會乖乖待在籠子裡不會逃跑的,伯伯求求您,讓我換他的自由。」她溫潤的唇彎成微笑,甜蜜可愛,困擾的模樣讓人又愛又憐。
「真兒、你走的真是他媽的狗屎好運,你自己說句話吧!」她有著他人無法匹敵的勇氣,這樣的女子千載難逢,雖說他不懂這對小兒女是怎麼湊到一塊的,要是他這才高氣傲的蠢兒子還不知好找台階下,就真的是辜負她一片隆重心意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戈爾真不懂。她一肚子彎彎曲曲如黃河的心思,到底想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海荷官很認真地回答。「可是,不能隨心所欲,不是很難過嗎?」
因為家境的不富裕,她們家沒有一般人家重重如枷鎖的規定、要求,在香雪嶺,她自由得跟水中的魚一樣,愛怎麼玩就怎麼玩,爹娘從來不會干涉。換了個地方,她在這富貴之家看見許多規則、範圍,又看見戈爾真的掙扎彷徨,在她不是很懂人事的心底只覺得他可憐,見義勇為是她該做的,就僅僅是這樣。
「我欠你一個人情。」戈爾真黯聲說道,他從來不輕易動情的眼眸深處,彷彿有波濤萬頃正狂蕩地舞蹈著。
「好。」她不懂人情背後的真實意義,可是他臉上火樣的光芒照得人眼生疼,感覺……她懵懂地看見他露出類似「感情」的東西,這樣,是不是代表他很快樂?
她自思自想地點頭,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確定自己幫助了他,心情整個愉悅起來。
戈爾真握住她軟呼呼的雙手,心頭第一次對她有了責任。
☆ ☆ ☆
人,總以為自己是萬能的,想隻手遮天,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以為既定了的約束、要求就不會改變,以為時間在從來沒等過誰的當爾,一切的一切都還會一如當初。
九年,會改變許多東西。江山代有才人出,誓言要萬歲、萬萬歲的野心家早入了棺材,無憂無慮的天真娃兒也可能嫁人生子,枝蔭滿樹頭了。
時間是殘忍的。
「娘,你非嫁那個人不可嗎?」試探的語氣輕響在家徒四壁的小屋裡。說話的小人正纏著對鏡梳妝的海荷官。
說是對鏡梳妝,也只是一面生滿銅垢的鏡台,模糊的鏡面映照出略圓的輪廓,海荷官轉過臉來翩然一笑,看得見她一張水晶瑩透的臉,翦水雙瞳轉呀轉地,格格的笑聲不見待嫁的羞赧,淨是調皮淘氣。
「當然嫁,他可是所有追求者裡最大方的,魚要挑肥的才有油水撈,你總不會要我撿個窮光蛋嫁吧!?」她利落地在綰起的青絲上簪上一朵喜氣緞花當頭飾,戴上重得跟什麼似的鳳冠,簇新的綢衫、價值連城的霞帔,她挑起一顆米粒大的珍珠,心中喟歎著真是有錢人的玩意兒。要是她真心想嫁的人,就算只用條大紅帕子她都不在意,但是,世間事有哪件能盡如人意的?
人強不過命運的。
「他瘦得沒半斤肉,臉色又黃又黑,我不喜歡他。」小男孩更彆扭了,對她挑中的對象有一百二十分的不滿意。
「我也不喜歡,」海荷官拉了下著地的裙擺。「可是你別忘了,我又不是真嫁他,他答應給我們一間店,我總要回饋他一下,給他一點面子,幫他做場戲,過河拆橋不是做生意人該有的格調,反正過幾天娘就回來了,不用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