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之中,譚子擎用力地敲了幾下門。
片刻後,屋內才有了回應。
「誰?」
「林小姐,是我,譚子擎。」
又過了好半晌,門板才開啟,卻只有巴掌大的寬度。
「有事?」麗莎的語氣很冷淡。
「小燕擔心你,讓我過來看看。」譚子擎一手撐著傘,一手持著手電簡,黑夜掩去了他臉上的表情。
「我還活著,房子也沒倒,請回,不送。」
果然,人家根本不領情。譚子擎碰了一鼻子灰,正要轉身離去,卻又隱約感到哪裡不對勁,手電筒微微往上一提,照出門內人的臉龐。
那雙杏眸正寫滿了恐懼,而且她的臉色很蒼白。
她……在害怕。
「你做什麼?」光線打在臉上,麗莎偏過頭,要關上門,但譚子擎比她快了一步,大手一伸便推開門板,邁步而入。
「你做什麼啦?!」她慌亂地大叫。「我有請你進來嗎?」
「雨太大,我快淋濕了。」不顧屋主反對,他逕自收起被風吹歪的雨傘,反手關上門,麗莎既然無法將他扔出去,只好閃到牆邊。
「你這人真的很粗魯噯,私闖民宅在台灣不算犯法嗎?」
譚子擎沒理她,持著手電筒在屋裡迅速地繞了一圈。
杏眼追隨著那抹光亮,麗莎看著他四處檢查了一遍,強烈的釋然無預警地襲來,雙腳跟著一軟,靠著牆的嬌軀滑下,她虛脫地坐在地上。
她真的不想、死都不想讓這個男人瞧見她這副窩囊樣,可是……可是她又好慶幸他出現了,她不再是單獨一人了。
不一會兒,譚子擎巡視過門窗、電路,回到客廳,對著那縮在牆角的身影皺了皺眉。
「別坐在地上。」
「我高興坐這裡不行?」麗莎抱著膝蓋動也不動,死不承認她腿軟、沒力,一時站不起來。
真是個不可愛的女人,譚子擎心想。
但是她在害怕,她在逞強,他看出來了,而心頭像是被股無形的力量牽制住,想走也走不開。
他一語不發地走到她身側坐下,把手電筒放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
「房子也檢查過了,你還賴在這裡做什麼?小燕呢,這種鬼天氣你不是該在家裡陪她?」
「她沒事。」你比較需要人陪。不過他聰明地把第二句話留在心中,免得又惹來一陣唾罵。
外頭風聲、雨聲、雷聲交加,像是老天積鬱已久的憤怒,未有減弱的趨勢。
「也許過會兒就不會再打雷了。」他只能如此安慰。
打雷?麗莎不懂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正要開口,卻看他又拿起手電筒。
「你做什麼?!」近乎歇斯底里的尖銳質問讓譚子擎頓住動作。
「停電不曉得會持續多久,我沒有多餘的電池,先關掉手電筒節省能源,說不定待會兒還得用上。」
「不准!不准關!」光說不夠,她乾脆直接把亮光的來源搶過來。
譚子擎呆了片刻,終於想通,並有些難以置信,原來——
「你……怕黑?」
「誰說的!我只是不喜歡黑暗而已。」麗莎死性不改地反駁,但恐懼大大地削弱了氣勢,甚至多了一種楚楚可憐的小女人風姿。
看她攀著浮木似的緊抓著手電筒,兩片唇辦明明在發顫卻倔強地抿著,譚子擎覺得胸口抽了下,忽然很想把她摟入懷中,盡一切力量消除她的不安和驚慌。但是他壓下那股莫名的衝動,只是靜靜地坐著。
他不說話,因為他並不擅長安撫人,尤其是這位小姐……他暗自苦笑,總覺得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會惹惱她。
「喂,你說話啊,幹麼像個石頭一樣悶不吭聲?」
瞧,他連不說話都會令她不高興。
「我不叫『喂』。」
耶,這麼有個性啊?麗莎斜了他一眼,回嘴道:「我也不叫『林小姐』。」
譚子擎暗歎了口氣,自動認輸,要鬥嘴他絕不是她的對手,只好改換比較有意義的話題。
「你從小就……不喜歡黑嗎?」
心驀地擺盪了下,她轉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發現他的問話中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線條冷峻的輪廓似乎也軟化不少。
頓時,一陣心安以及其它某些她辨認不出的奇妙情緒同時湧上,胸口原有的焦慮和驚惶像是消退了許多,不再壓得她幾乎窒息。
「才不是……」她不自覺地放軟了語氣,盯著手中的光源緩緩道:「從兩年前才開始的……」
「兩年前出了什麼事?」
「兩年前紐約發生過一次大停電,你有沒有聽過?」
他回憶了一下,點頭。「我有看到新聞報導,好像整個城市都癱瘓了。」
「斷電的時候我正在電梯裡,就卡在大樓的第七層和第八層之間,電梯內除了我沒有別人……」恐怖的記憶使她顫了下,譚子擎注意到了,衝動地幾乎想伸手碰她,但還是忍住。
「四周完全一片黑,伸手不見五指,我等了又等,然後開始猛敲電梯門,可是叫到嗓子都啞了還是沒人聽見。到後來,我都分不清楚自己的眼睛到底是睜著的還是閉上的,甚至還想說不定我已經死了下地獄了……經過那次之後,我就發現我沒辦法忍受黑暗。」所以她連睡覺都是開著燈的。
像小孩子一樣怕黑是她生平最大的恥辱,連她的父母和好友凱爾都不知道這個弱點,可是她偏偏告訴了身旁的男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好像嘴一張,一個字一個字就自動冒出來,停都停不住。
「你在電梯裡困了多久?」
「大概四個半鐘頭吧。」
譚子擎凝視著她的側影,試著想像當時的情景,卻發現胸腔也跟著緊縮、跟著難受,甚至異想天開地希望自己當時能在場,這樣,她就不會是獨自一人,或許也就不會害怕處在黑暗中……
「換你了。」麗莎突然冒出一句。
「換我什麼?」他迷糊了。
「我把我的一個秘密告訴你了,你當然也得回報一個秘密。」
他幾乎失笑,也只有這位大小姐才能蠻橫得如此理所當然、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