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什麼秘密可以說給你聽。」很遺憾,他只是個平凡過日子的國小美術老師,沒有什麼算得上秘密的事可以回報。
「是嗎?」她質疑地挑眉。「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的畫室是禁地,小燕說自從你從法國回到好米村,還是時時作畫,但是沒人看過你的作品。」
譚子擎一震。沒想到她會留意到這些瑣事,他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那不算是秘密。」他終於說道。那只是他個人的一個失敗、一份遺憾、一種無法填滿的空虛。
「小燕覺得都是因為她,所以你今天沒變成一個國際知名的畫家。」麗莎自顧自地接著說:「我不懂畫,不過我知道許多畫家就算隱居在鄉野林間,要有所成就也不是不可能,顯然一個十幾歲的敏感小女生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
「她真的這麼想?」他訝然,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帶給妹妹這種印象,看來他該跟小燕好好地溝通一下了。
「騙你幹麼?」
譚子擎深吸了口氣,幾番掙扎之後才吐露道:「小燕是我的親妹妹,回來照顧她是一定的,不過她不是我放棄進攻畫壇的主因,其實……其實我並不是那麼有天分。在法國的時候,一個大師級的教授就告訴我了,他認為我充其量只能當個畫匠,因為我天分不足、技巧不足。」
當年他拿過台灣大大小小不少的獎項,意氣風發地赴法發展,深信自己能闖出一片天,但他敬若神明的畫家的一席話,讓他從雲端跌落地面,也讓他認清了現實。
「就那麼一個人的評論你也看得那麼認真!」麗莎哼了一聲,不過她多少能體會他的心理。她接觸過不少創作者,過度的執迷、傲氣和敏感是其中許多人的通病,一個打擊,便可能使他們就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不過你並沒有放棄畫畫,不是嗎?」
「我想過放棄,但是沒辦法,熱情所在,由不得我,幾乎像身不由己,就是無法——」他突兀地打住,忽然發現這種感覺很類似他對她的心境,情難自己。
黑亮的眸子直直地注視她,即使光線昏暗,麗莎也能感受到那道灼熱的視線,皮膚頓時熱燙了起來,胸中小鹿亂撞……
見鬼了!出社會那麼久了,怎麼人家一個眼神,就讓她像個沒見過世面的純情少女一樣手忙腳亂?!
「要我的話,我絕對會證明那位大師的見解錯了。」她連忙說,努力壓抑胸口的反應。真可恥!
他一怔,然後真心地笑了。他的笑容很好看,麗莎很不爭氣地又神魂顛倒。
「我想也是。」他不無欣羨地說。她或許嬌蠻任性又難討好,卻獨獨不缺乏那股不服輸的衝勁。
手電筒的燈光這時閃爍了下,接著以極為迅速的速度減弱,然後漆黑一片。
媽媽咪呀——
「譚子擎!」她大叫,一手神經質地狂甩手電筒。「手電筒沒電——」
話尾消失,她嚇了一跳,因為她的另一手被只熱熱的大掌抓住,源源不斷的溫度從掌心傳來,及時壓住了她的驚慌。
譚子擎自己也錯愕萬分。一聽到她恐懼的喊叫,他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唯一的念頭只是要讓她安心。現在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他想抽手,可是手掌彷彿自有主張,一碰到那因害怕而發冷、發汗的冰涼皮膚反而收得更緊,根本由不得他。
「不要慌,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誰……誰說我慌了……」麗莎嘴硬,但聲音很小,手更是牢牢地回握住他。他的掌心粗粗的,皮膚有點硬,可是很溫暖、很堅定,給人一種可以信賴、可以倚靠的感覺……
她一向很獨立自主,從不依靠別人,也從不認為自己會需要依靠任何人,然而此時,在她最害怕的時刻,她發現,有個人分擔她所懼怕的黑暗,有個人在一旁作伴,有個人讓她依靠,感覺很好,真的很好。
掌心相連,譚子擎發現自己很難忽視這個事實,他強迫自己忘掉掌中的纖軟柔荑,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別的事上——
「不介意我抽煙吧?」乾脆來殘害自己的肺部好了。
「請便。」麗莎的呼吸逐漸平穩,聲音也顯得鎮定許多。
空出的一手從上衣口袋摸索出香煙和打火機,微小的火焰亮了又滅,譚子擎點燃煙,吸了一口。黑暗之中,唯一的亮光來自火紅的煙頭。
「還有沒有?我也要。」
他愣了下,隨即猜想她是屬於會抽煙但不抽的那種人,至少他沒看過她抽煙,也沒在她身上聞過煙味。
「沒了,正好最後一根。」他坦白道。
「噢……那我抽幾口就好了。」
「你是說……」指間的煙差點掉在地上,他這回真的傻眼了。她要抽他抽過的煙?!
「你有傳染病嗎?我沒有,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
「我不是。」沒來由的一陣微惱,他想也沒想地脫口問:「你常常這樣跟別人同抽一根煙嗎?」
「哪有,你以為我那麼愛吃人口水啊,換作是別人,就算是求我,本小姐還不屑!」猛地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麗莎瞠大眼睛,恨不得把每一個字都吞回去。她其實是有點小潔癖的,只是見他抽煙,她忽然也想抽,完全沒顧慮其它。噢,讓她死了吧,她是不是聽起來像是很想吃他的口水?
「不給抽就算了,小氣鬼!」
出乎意料地,紅亮的煙頭移近她。「小心別燙著了。」
「知道啦。」她接下煙,原本沒多想,卻因他的反應而遲疑了一下,心中有股奇特的激盪,但還是吸了一口,把煙還給他。
雷聲漸去,聽著外頭的風雨聲,她又問:「村裡大部分是農民,經過這麼一個颱風,他們的農作物不是完蛋了?」
聽出真誠的關切,譚子擎登時心頭一暖。原來這位千金小姐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唯我獨尊、只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