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是空氣,高壓空氣,把一個大衣櫥體積左右的空氣壓縮進直徑十五公分、長六十公分的鋼瓶,瓶內壓力大約每平方公分兩百一十公斤--如果調節器壞掉無法減壓,會致命--如此簡單的事,菜園灣隨便一個小孩都會做。這座港城中,誰都可以給他氣!
皇廉兮走到床側,重重地仰躺而下,俊顏對著天花板吊燈,好一會兒,慢慢轉動脖頸,看著枕頭上那朵白色薔薇花。
多美、多純淨啊,卻扎得他泛疼流血。這是他第一次被花扎傷手,還真痛。他伸長手拿過花朵,移至鼻端,合眼聞一下清雅的香氣,將它放在自己胸口,大掌探往枕頭下,抽出那本最常閱讀的詩集《惡之華》,隨手一翻,兩行文字映入眼底:
是來自九天,或湧自地底,
啊,美!你那地獄般的神聖的眼神,
他倏地把詩集蓋上臉。後飛雲那張美麗的容顏在他腦海蕩漾,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長髮絲滑過他手臂時散發的香氣,他想嘗嘗她的吻是否是媚藥,他想嘗嘗她的口是否是媚藥之壺……
「廉兮……」甜柔的呼喚輕悄悄地接近樓梯口。
皇廉兮收起詩集,抓著白薔薇坐起身。後飛雲從內部樓梯登上風車塔二樓,繞過U形圍欄,美眸盯著他的眼,走過來,定在床尾凳旁。
皇廉兮站起,將手裡的白薔薇丟在地毯上,逕自往書桌走。「妳現在上來,還太早。」他語氣平緩,可聽得出冷淡。
「我打擾你了,是嗎?」後飛雲跟著他。
皇廉兮拉開椅子坐下。「現在沒有照片可看。我們在這房裡能做什麼?」
後飛雲愣了一下,站在他背後,離他很近,說:「我有東西要給你。」
「是嗎?」皇廉兮感到她的氣息似乎就吹吐在他耳畔,柔柔軟軟,芬芳的,只要他回頭,應該能吻上她,但他沒這麼做。他拿開桌上的一塊壓板,動手拼起近日在拼的圖,說:「我們之間應該沒什麼東西好給。」
後飛雲搖搖頭,行至他身旁,將手裡的絨面本子放在他眼下,打斷他拼圖的動作。
皇廉兮這才抬眸,凝視她的眼。他一看她,她便微笑,紅唇誘人地勾弧,彷彿,她嬌艷的笑容唯獨為他綻漾。
「我答應要給你的--」她說,嗓音如春酒,迷醉人心。「路易·馬登題籤的未發表作品。」她傾前,打開相本,某部分身軀與他輕觸在一起。
皇廉兮看著她,即使隔著衣物,他依舊感到她的體溫,她的柔滑肌膚。他沈了沈,說:「不怕妳未婚夫誤會嗎?」
「什麼?」後飛雲撇過頭,愣著看他,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皇廉兮退開,離座。「誰幫妳拿來的?妳兄長,還是未婚夫?」他雙手交抱在胸前,站得好遠。
後飛雲心口莫名一陣難受,抬眸迎著他冷淡的目光,說:「達遣他是個攝影史教授……」
皇廉兮皺起眉來。他沒問的事,她幹麼說!誰管那傢伙教什麼鬼攝影史!
「是嗎,」皇廉兮抑住內心翻騰的情緒,平聲平調地發出嗓音:「所以路易·馬登是他告訴妳的?」
後飛雲紅唇一動,想說什麼。皇廉兮已轉過身去,走到樓梯口,說:「妳是有婚約的人,最好不要跟男人獨處一室。」
後飛雲渾身一凜。他在趕她走……
「風車塔一樓,我近期有用途,不能再讓妳住。」他說話的方式其實有情亦無情。
後飛雲點著頭。「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借我住了七天。」她往樓梯口移步,走到他面前時,美眸凝視他,說:「廉兮,謝謝你:雖然我今天沒有機會看到你拍的深海照片……」然後,她一笑,往樓梯下走。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皇廉兮才從她的笑容裡、聲音裡回過神,快步走到書桌,收起那絨面相本,沒去看是否真是路易·馬登。沒必要看的,不是嗎……
他投入拼圖世界,想著要封鎖那道內部樓梯,要將一樓賣給柏多明我和白靄然。
他曾經對一名女性很有好感,認為她是能與他心靈契合的女性,她的文字能精準地抓住他攝影作品所要展現的科普精神。當她嫁給他的長輩皇蓮邦時,他心感落寞,一個人出海。他常常一個人出海潛水,從來不覺得是一個人,只有那次,他就是一個人--獨自的一個人。今天,他體認了,獨自一個人沒什麼不好,但是如果心空了,就不好了。這種感覺與寂寞無關,卻更難受。今晚,不能出海,未來幾天也不能出海,否則,他可能會做出弄壞減壓閥,讓每平方公分兩百一十公斤的氣壓衝入體內,爆裂胸腔的事來。
胸口很痛,後飛雲一走出風車塔,便感到臉龐一陣濕熱。她坐在石階上,想著要請Tiger老師幫她把畫具搬到哪兒。那些東西全是Tiger老師從碼頭商店區買來的,Tiger老師記得她喜歡塗塗抹抹,在帆船學校那段日子,她就經常幫忙彩繪風帆和船身。Tiger老師說她是真正的「船藝家」,她的作品點綴了海洋,讓那片單調的藍看起來不那麼憂鬱。
「是這樣嗎……」後飛雲喃喃低語,望向草坪下方的沙灘。
我的帆船還在那兒,帆收著,船身在陽光中,蒼白無趣。後飛雲從來畫別人的船,沒畫過自己的船,等到她想畫,那船竟不屬於她。她從石階上站起身,往海邊走,陡坡讓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太快了,她幾乎跑了起來,直到撲倒在海灘上。她的臉貼著細白的貝殼沙,感到濕冷的海水淹上來,像淚,鹹鹹地帶點苦澀味,浸透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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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的好日子過了。菜園灣下起連續大雨,時間在雨中流逝。
風車塔一樓正在進行局部改裝。一個月前,皇廉兮把一樓以及一樓所有的物品、擺設,賣給了柏多明我和白靄然。後飛雲的東西沒留下半件,早在進行改裝前,就搬空了。她的動作還真快。皇廉兮心想,她應該已和未婚夫達遣離開祭家海島了。她的兩位兄長為她善後,賠了一筆錢放在碼頭管理中心,說要整建他的酒館用的。費用是足夠的,但,這對後家兄弟不知道他們的妹妹該賠他的--絕不只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