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尋她
雙膝跪蹲在束倒西歪的籬笆裡的女人,完全不是何敬桐預料會見到的。
她穿一件黑色無袖無領T恤,白色短褲,粉藕似的胳臂偶爾拾起來抹去沿著太陽穴滑下的汗珠。在她頭頂盤了好幾固髮辮,他不禁好奇它們放下來有多長。
陽光底下,那張毫無粉飾的臉蛋十分清新、年輕。她全身唯一的飾物是一條細細的金項鏈,它圈著她細緻、修長的頸項,映著驕陽反射金光。
她頰上有些泥土,額角也有,雙手更不用說了,看樣子她在院子裡工作有好一會兒了,臉頰曬得紅撲撲的,她的肌膚是健康的微揭,顯然吸收了充足的陽光。
應該是她。看起來很像照片中人。但如果真是她,他眼前所見,又似乎不大符合。
敬桐繼續立在原地,等著。等她發現他。
坦白說,這還是破天荒第一遭--等一個女人把眼光轉向他,注意到他。這種等待,對他是個新奇的經驗。
她的頭抬起來了,敬桐的心跳停了一拍。但她抬起纖長的手遮在眉上,仰臉望向游過來遮住太陽的一大片灰雲,然後眺向遠方,凝眉陷人沉思,對他這個就站在她大門外不遠處的不速之客,渾然不覺。
她在想什麼?有一晌,敬桐幾乎迷失在對她的專注打量中,忘了他此行的任務。
他花了不少時間打聽她,探尋她的住處。其實凌嘉茄相當有名氣,她是個傑出的室內設計師,這裡許多大庭、名人住宅,皆出自她的手等。她以獨樹一幟的藝術派風格,在設計界闖出了無人可替代的地位。
敬桐納悶的是,竟然沒有人知道如何聯絡她本人。她在設計界、建築界已是幾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熱門奇才,可想而知,「利」的方面,她的收穫也是相對的。可是她卻像個神秘人物。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結果發現有意找她、禮聘她的人,得經由一名藝廊的主人。
「易風藝廊」和凌嘉茹的工作室在同一個地方。她所謂的工作室,只是藝廊裡面的一間辦公室,她本人從不在那,有生意上門,部是「易風藝廊」的陶易風為她負責接洽。
而陶易風對凌嘉茹的一切皆守口如瓶,凡事一問三不知 。
「凌小姐幾時會來辦公室?」
「不一定哦。」
「她最近有空嗎?」
「不清楚呢!我得問問她才知道。」
「她住在哪?我有急事必須盡快找到她。」
「不知道吔!」
「我如何才能和她聯絡上呢?」
「這樣吧,請你留下大名和電話,我找到她以後,請她和你聯絡。」
敬桐試了許多次,簡直像在對電話錄音說話-一千篇一律的相同對白。他忍無可忍,親自去了「易風藝廊」。陶易風的回答居然一字不改。
本來敬桐對凌嘉茹的身份只是有點懷疑,打算找到她,見見她本人,求證一下。這麼一周折,他積極了起來,決定非找到她不可。再加上一個星期前獲知了一項消息,又更加強了他的決心。
只要這個凌嘉茹真是他千方百計、煞費苦心要找的「邵嘉茹」,那麼他的努力也算沒有白費。
嘉茄深吸一口悶熱的空氣。她原來擔心可能要下雨了,不過那只是一朵路過的灰雲。其實天氣實在太熱了,下陣雨或許會稍稍衝去些酷暑,但她必須趕快把院子裡的小工程完成,籬笆也要快點修築好,否則颱風一來,更不好收拾了。
她回到工作上,由眼角她知道那個人還在。嘉茹秀眉微蹙。她有意忽視他,希望他會自動走開。起先她以為他是過路客來問路的,不過他若再往下走,很快會看到其他人家。她從不和陌生人交談,不論在任何情況下。
但是他在那待得太久,便有點不尋常了。而且他一動也不動的一直在看著她、打量她。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他的體格相當魁梧、高大,臨風而立的姿勢,很有點氣勢迫人的味道。那副深色太陽眼鏡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他是一副衝著她來的模樣。
他是誰?他們找到了她嗎?怎麼會呢?他們找她做什麼?她這些年一直很小心的保護自己的隱私。主要的,她是為了保護祖安。躲躲藏藏的日子雖然不好過,可是給了她和祖安所需要的平靜和安寧。
九年來,她未曾食言的定期把錢匯出去,一毛也沒有短少過。今天早上她還算著再過六年,債務便可以全部還清,她和祖安再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了。
難道他們改變主意了?他們怎麼找到她的?
她躲著是為過寧靜的日子,她並不怕他們。嘉茹回頭看看屋子,在裡面睡午覺的祖安差不多快醒了。不管這個人要做什麼,或要什麼,她最好趕緊打發他走。
拍拍手上的泥土,嘉茹站了起來,面向籬笆外面那個可能來者不善的陌生男人。
她還沒發問,他開了口:
「你是凌嘉茹小姐嗎?」
她比照片上更好看,比她想像的要高。至少有一七( ),他估計。她眼底、臉上全是警戒和防備的神色。敬桐露出友善的微笑。
她表情不變。「有何貴幹?」
「我專程來拜訪你的。」他走向前一步,她立刻後退一步,雖然他們中間隔著一扇木柵門和一道搖搖晃晃的籬笆。
如果他有惡意,那門和籬笆確實起不了什麼作用。既然她明顯的不喜歡別人太靠近她, 敬桐於是站定。
「我不認識你。」她說,冷漠、疏離的語調。
「我很欣賞你的設計風格。」
「謝謝。」她點個頭,禮貌但生硬,並開始朝她後面那問簡樸的舊式平房走去。
「凌小姐……」
她半側過身。「如果你有事,請打電話到我的工作室預約時間。」
敬桐走到了木柵門外。「你從來不在那,我怎麼和你約?」
「你可以留話。」
「以你的職業,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凌小姐,你不覺得有點不近情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