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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謝謝你,蔣小姐。」
嘉茹感激地接過敬桐的秘書端來給她的冰咖啡。蔣雲菲約莫五十上下,留著爽麗的齊耳短髮,熱誠而親切。一個上午她都盡量抽空到樓上來幫她的忙。
「真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你。我知道妳很忙。」
「哪裹,妳才辛苦呢!我不過舒舒服服坐在冷氣辦公室,你卻在工地裡流汗。」
「哦,沒有關係,我習慣了。」
嘉茹喝一口冰咖啡。她本來想今天來做些詳細測量和初步規書,好盡快開始她的設計工作。早些開始,早點結束。她沒有和敬桐約時間,只想做完她要做的事,逕行離開,因此她只草草用髮帶把頭髮束在腦後,穿了件藍格子舊襯衫,褪色牛仔褲和運動鞋,也沒化妝就來在她旁邊的蔣雲菲,雖然她自己說她五十多歲了,看上去像才四十出頭,真絲套裝底下的身材依舊保持得相當迷人,適當的妝扮突顯出她職業婦女的精幹。跟她站在一起,嘉茹自覺像個寒磣的鄉巴佬。
「如何?忙得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到樓下辦公室吹吹冷氣,休息一下?何先生剛來過電話,他要下午才會來呢。」
她給嘉茹送咖啡上來之前就提議過好幾次,嘉茹怕碰見敬桐,婉謝了。她還沒有準備好這麼快再見他的面,經過昨天那一吻,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以前也曾經有客戶私下邀約她吃飯,但僅止於吃飯而已,不管他們事後如何企圖追求她、接近她,她始終把持著她的原則:絕不和他們存感情上的瓜葛。敬桐卻輕而易舉地攻破了她的防線。她的失去原則,也使她失去了立場。現在她需要花些時間來重新建立她堅守的原則。
她和蔣雲菲來到七樓辦公室,一出電梯,清涼怡人的冷空氣迎面撲來。不知怎地,當她望向敬桐關著的辦公室門,明明已知道他不在,而且這才是她願意下來的原因,她仍有份莫名的悵然和失落。
雲菲為她推來一張黑色皮椅。
「對不起,凌小姐。辦公室還沒有完全佈置好,到處亂七八糟的。」
其實她和敬桐在這層樓未裝修好的辦公室,除了部分油漆未粉刷完成,其他都還不錯。
象牙白的瓷磚地板配襯得桃心木辦公傢俱格外出色。她進去遇敬桐的辦公室,寬敞的方型大窗幾乎佔去半面牆,充足的陽光使得辦公室顯得朝氣蓬勃。櫸木地板光可鑒人,比起一般慣
鋪昂貴華麗地毯的辦公室,另有份溫馨的感覺。
「謝謝你。」嘉茹坐下來,望著坐進辦公桌後面的雲菲。「蔣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雲菲笑著。「這麼明顯嗎?奇怪,都是東方人,可是來自新加坡或馬來西亞的中國人,似乎還是和這裡的同胞有所不同。可是我就看不出別人如何辦到的。 」
「是妳的口音。新馬一帶的人說粵語,有種特別柔美的腔調。 」
「呀,謝謝你。這是我聽過最美的稱讚。」
「你的咖啡也沖得很棒。」嘉茹啜一口,舉起杯子,由衷地說。
雲菲笑瞇了眼。「難怪何先生這麼欣賞你。你不僅在設計上是個藝術家,也是語言的藝術家。」
「這是肺腑之言。我這個人對於應對交際很笨拙的。你這麼說,我真是愧不敢當。」為避免雲菲將話題繞在她身上,或再說些令她不自在的恭維,她問道。「「蔣小姐,你在『捷英』很久了嗎?」
「哦,幾乎是一輩子。對在『捷英』的員工來說,它就像個大家庭。你不認識我們總裁邵逸達先生吧?」 、
嘉茹的脊背穿過一股刺痛。「恐怕還無緣得見。」她淡淡應道。
「你會有機會見到他的,開幕的時候他要來主持剪綵。邵先生是個大好人, 『捷英』從上到下,沒有一半,起碼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受過他的恩惠。」
「哦,怎麼說?」嘉茹問得漫不經心,一個大問號已畫過她全身。
在敬桐口中,她父親也是個大善人。如果他對外人這麼好,為什麼漠視他曾經珍愛的女兒達二十二年之久?
「就拿我來說吧,」雲菲回憶道。「我本來是個孤兒,從孤兒院跑出來,整天在龍蛇混雜的地區晃蕩。哦,那時候我在馬來西亞。你想不到我曾經是扒手吧?」
嘉茹差點嗆到。她看著面前風韻猶存,舉止穿著皆高雅動人的婦人,怔怔的搖搖頭。
「我企圖扒邵先生的皮夾,當場被他逮到。他沒有把我交給警察,反而帶我回他住的酒店,讓我飽餐一頓。問明我的身世後,他問我想不想讀書,好好學做個有用的人。就這樣,我一個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扒手,居然在英國念完大學,還有份終生保障的高薪工作等著我。這份工作我一做就做了將近二十年了。要是沒有邵先生,這三十年,我說不定是在牢裡過的。」
二十年。那是在他把她們母女趕出來以後。難道他心中有愧,所以開始行善,以彌補他的罪惡感?就算他真是個大善士,仍然無法解釋他何以一封信也不回給她。她雖然還有個母親,卻過得和孤兒沒有兩樣。
「真的,邵先生來的時候,你一定要見見他。他真的是世間少有的好人。」
嘉茹不想再聽關於她父親的義風善舉。別人越把他形容得像個完美的神祇,她的不平衡感越深。可是雲菲卻意猶未盡,並且加入了另一個嘉茹不想提及的男人。
「你知道何先生也是受了邵先生的恩德嗎?他為『捷英』鞠躬盡瘁,為的就是要報答邵先生。我相信邵先生若要他上刀山,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或吭一聲的。 」
「哦?」嘉茹的心開始往下沉。「連要他出賣自己的感情和靈魂,他也在所不借?」
雲菲自然沒聽出她的話中有話,反而當笑話地咯咯笑起來。
「啊,邵先生是我見過最公正無私的人,他是個正正當當的生意人。不過你問的若是何先生對老闆的忠誠,是的,我想他願意為邵先生做任何事。我在新加坡就和何先生共事,他為工作卯足了全心全力,連交個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要不是邵先生看他年紀老大不小.,特意安排介紹他的秘書給他,何先生恐怕要娶『捷英』為終身伴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