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桐使不情不願的祖安站回地上,不過他車子後車箱的東西立刻吸引了男孩的注意力。他扛出那包帆布袋時,聽到嘉茹發出一聲呻吟。
「你又買木條來了?」
他支撐著帆布袋大部分重量,讓祖安跟在後面,「幫忙」他抬著-小部分。
「這麼早你去哪裡買的?」
嘉茹注視他們把帆布袋放在院子裡,祖安煞有介事地喘了幾口氣,跟著就迫不及待蹲下去拉扯捆往袋口的繩子。
「我六點不到去敲開木材店的門,」他做個鬼臉。「老闆差點拿木棍敲我,還好我們是多年好友。」
他打開帆布袋,和上次一樣,倒出又一包光亮、齊長的木條。
「嘩,好多積木又來了。」祖安興奮地歡呼。
這個人,他不用睡覺的嗎?她很難想像他一身無窮的精力從何而來。嘉茹驚訝地看見祖安自動跑去屋角,把上次敬桐教他使用的小圓鍬拿了來。
「啊,太好了,祖安。」敬桐摸摸他的頭獎勵道。
祖安羞澀地大大咧著嘴,自己也伸手摸摸頭。
「這麼早,你一定還沒有吃早餐。」嘉茹說,看著她尚未完全說出口的邀請在敬桐俊朗的瞼上,綻開驚喜的笑容,她覺得她似乎也和得了誇讚的男孩一樣開了心花。「嗯,我沒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我可以烤些多士和煎蛋。你喝不喝牛奶?」
「多士煎蛋加牛奶,呵嘀,好豐富的早餐。我已經餓了。來,祖安,」他把手伸給男孩,
雖然他真正想的是摟住嘉茹。「我們先吃早餐去。」
第七章 久別重逢
祖安睡著了。出乎嘉茹意料的,她的擔心和緊張完全多餘。
易風開車送他們到機場。進了大廳,四周陌生的人潮,擴音機裡傳來的吵雜聲,並未驚嚇到祖安。他一直緊緊抓住嘉茹和敬桐的手,不過眼珠子好奇地東張西望的轉來轉去,沒有驚惶或畏懼。或許一開始他有一點害怕,但是他表現得好極了。
進機場大廳不久,敬桐便領著他們直接到樓上的貴賓候機室。及至登機,嘉茹發現頭等艙中除了他們三個,沒有其他人,又鬆下一大口氣。飛機內的一切都令祖安感到稀奇不已。飛機起飛後,發現他每天待在院子仰頭才看得見的浮游天空的雲,突然就在小小的窗子外面,祖安興奮得像發現了新大陸般的說個不停。
沒有一下子說這麼多話過,祖安的語句因此完全不連貫,嘉茹和敬桐都聽得似懂非懂,數度兩雙迷惑的眼睛相望對問,又同時無解但會心地相視微笑。祖安嘰嘰呱呱了些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快樂。而過分興奮和滔滔不絕,使男孩很快就累得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多年來馬不停蹄地到處旅行,敬桐未曾感到飛行是如此愉快和有趣。他做夢都想不到,他一生中開始感受到真正的快樂,而這快樂之泉竟來自一個智力不足的男孩和一個他原以為自私自利,其實滿懷愛心、堅毅果敢的女人。哦,還有她養的貓和鳥。
「你在笑什麼?」
敬桐轉向嘉茹,握住她的手。「紅茶和咖啡。」
「紅茶和咖啡。好的,馬上來,何先生。」正巧來到他座位旁的空中小姐應道。
「等等,我不是--」敬桐欲說明,但空中小姐已經走了。
嘉茹掩住嘴,以防大笑出聲。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那天早上當嘉茹沖好三杯牛奶,烤了多士,和煎蛋一起端上桌,紅茶第一個把它的長喙伸進其中一杯牛奶,然後呱呱哇哇地振飛而起,逃到廚房裡面,對著燙到它的舌頭的牛奶大喊大叫。
「殺人哪!刺客!來人呀!救命!」
咖啡也一樣,老實不客氣地吃了一大口煎蛋,跟著張嘴呼呼吹著熱氣,咚地一聲由椅子上跌下去,繞著桌子又跑又跳地齜牙咧嘴咆哮。
嘉茹不知道他何以突然想到它們,不過她的確知道他在說什麼。
「它們來到家裡以後,還沒有和我們分開過。」她說。
難得的是易風。她對貓和鳥部沒有好感,尤其不喜歡嘉茹把紅茶和咖啡「寵得無法無天」,卻願意幫忙代為照料,直到嘉茹回來。
「謝謝你肯帶祖安和我同行,嘉茹。」敬桐說。
空中小姐送來紅茶和咖啡,他接過來,道了謝,和嘉茹目光相遇,又一陣忍不住的好笑。
「你喝什麼?」
「我喝紅茶好了。」
敬桐看著杯子裡的咖啡。「自從認識你家咖啡以後,我喝咖啡都有點喝不下口,好像它忽然有了生命,喝了有罪似的。」
嘉茹輕啜一口茶。「沒想到你如此感性。」
「哦,我還有很多優點,你慢慢會發現的。」
她專注於用雙手端住茶杯和杯碟。她已經發現的部分,已足令她傾心了。她仍無法確知她這樣是對是錯。她知道他關心她,關心祖安,並不以她的遭遇、祖安的出身,而對他們另眼相看。可是曾幾何時,關心已經不夠了。但她能要得太多嗎?他分明和她在許多方面都不同。
「在想什麼?」
她的一隻手不知幾時又到了他掌中。嘉茹慢慢放下杯子。
「我不曉得該如何謝你。」
敬桐皺一下眉。「這麼說不是太見外了嗎?」
「敬桐,我想……」
「妳想得太多了。嗯,祖安豐富的想像力,大概是你教的了。」
再一次,她意會了他言之所指。
她微笑。「對祖安來說,雲從來不是雲,它們是他想像天空裡的各種東西。」
他指著它們,大叫:「看哪,一條大鳥。啊,那邊,那邊有樹葉,好大的一隻樹葉。魚吶,有一張魚。一個積木在魚上面。」
祖安形容東西用的單位皆自成一格。敬桐三十幾歲了,卻經由一個智能不足的男孩,發現了天空可以是一幅藝術作品,也是許多小生命的集合處。
「你知道你每次說著祖安時,你的神情有多美嗎?」他柔聲低語。
她雙頰飛紅。「祖安的一切都很美,我常想,他是真、善、美的表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