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全心全意地補償他疼惜他,不是不能夠給他幸福,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幸福是由父親用生命親手換來,更是由親手殺死自己父親的人所給予,得到的越多,寧宸的負罪感就會越發深重。
最終他還是不會快樂。
也許,只能等待寧宸自己解開心結放開過往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也許只能隔著悠長的往日恩怨,靜靜守望。
否則又能怎麼辦呢?凌馭日放棄地歎一口氣,懶洋洋地翻一個身,坐起來,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臂,隨意打量著四周的情形。
雨已完全停了。天氣晴朗。太陽越升越高。淡淡的金色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灑下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清晨的叢林寧靜而安詳,只有蟲聲與鳥鳴聲不時地劃破寂靜。
本來應該是一個極美好的晴朗早晨。如果是在前幾天,凌馭日一定早已做好了早飯,笑著招呼寧宸起身。可是現在少了一個人,身邊突然顯得格外空空蕩蕩,寂寞得難耐。尤其是對照著昨夜的快樂時光,更讓人不想再多停留一時半刻。
算了!用力丟開手邊猶帶餘溫的一團乾草,凌馭日倏然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向叢林邊緣。
也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到了外面,還有大堆事情等著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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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叱吒風雲的黑幫首領,凌馭日並不是一個拿得起放不下的優柔男子。一旦決定了暫時拋開心中的煩擾,他立刻回復了平日的清醒理智,冷靜從容,再也沒有半分迷亂。
只要不涉及到寧宸身上,還真的極少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失掉自控。
正如他很少會放鬆自己的警覺。比如現在。
因為早就預料過可能遇到的各種情形,遠遠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凌馭日很容易就發現了林外的埋伏。
說是埋伏也許不算太恰當。因為來人並沒有小心謹慎地隱蔽行藏,而是就那麼大模大樣地散坐在樹林外面,甚至還在輕鬆地低聲說笑。
但是每個人的腰間都有一處隱約的凸起,很明顯能辨認得出是槍。
凌馭日微微瞇起了眼。目光銳利冰冷。
眼前的一張張面孔都似曾相識,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身份均隸屬於『暗夜』。如果沒有記錯,他們應屬於南美分部,由分堂主韓滔統一指揮,不是嚴青的直屬手下。
若果真如此,目前的情勢又意味著什麼?不能不設想到最壞的可能……嚴青已完全控制了南美的局面。又或者,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取得了韓滔的支持。
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局勢無法準確判斷,對方來意不明。在這樣的情況下,凌馭日不想貿貿然地輕舉妄動,但也決不會掉以輕心。
看得出對方來的都是好手,有備而發,人數又佔據著顯著優勢。自己只有一個人,更缺少必要的武器裝備,如果真的動起手來大概很難佔到上風。即便想試探對方的目的與虛實,此時此地也不是最佳選擇。沒有必要做無謂的冒險。
雖然很想早日摸清嚴青的意圖,但是略一沉吟,凌馭日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暫時迴避與對方接觸。
以他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他們在林外的埋伏並不算難事。但在避開對手的行動過程中,凌馭日的心情卻絕不輕鬆——江湖風波惡,自己掌管『暗夜』多年,遇到的驚濤駭浪不知多少,更不止一次面臨著遠勝今日的險惡處境。但是無論情況危急到何種程度,他都知道自己還有可靠的朋友與忠誠的屬下可以信賴。嚴青、韓滔、周延平……這些人全都跟隨自己多年,已經不僅僅是自己的下屬,更是曾一道出生入死,能夠彼此以性命相托的至親手足。凌馭日實在很難相信,有朝一日,他們竟然會合謀背叛自己。
然而有太多事實指向了這一結論。在真相被確定查明之前,為求安全穩妥,他不得不謹慎地隱匿行藏,不再與任何『暗夜』中人進行聯絡,一個人孤軍作戰。
並非沮喪,亦無關軟弱,但當凌馭日獨自躺在馬瑙斯的一家汽車旅館裡,考慮著下一步行動計劃的時候,突然就那麼不期然地一下子想起了寧宸——如果現在,有他在身邊,就好了……
『暗夜』在南美的勢力很大,幾乎在每一個國家的主要城市都有聯絡點。如果換成一個普通人,大概很難逃過他們的耳目。
但凌馭日可不是什麼普通人——且不說身為『暗夜』的首領,自然對組織在各地的實力分佈瞭如指掌,單單就應付突發危險狀況的能力而言,他在世界範圍內的排名絕不會低於前十位。
追蹤與反追蹤更是凌馭日的強項之一。
在這項較量中經驗與直覺通常至關重要。因此,儘管身後那名追蹤者的水準相當高明,還是被凌馭日及時發現了他的存在。
那人的跟蹤本領著實不弱,單以技巧而論,甚至未必在凌馭日之下。整整用了一天時間,凌馭日都沒能鎖定要對付的目標,甚至無法明確判定身後的跟蹤者。他只是從許多微小的跡象中確認有人一直在暗中窺視著自己,可能從一出叢林就開始了。否則在馬瑙斯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中型港口城市裡,人口結構相對複雜,自己又通過化妝改變了形象,沒有理由還能有人認得出自己的身份。
除非是早就被他盯上了。凌馭日想。就算這樣,對手的本事也算得驚人了。離開叢林以來,一路上自己不斷改變行程,幾次化妝轉換身份,能始終跟住自己不被甩開的人並不多。難道是……叢林中那個神秘難測的厲害敵人?
凌馭日低頭沉思。
不管是誰,繼續被這樣跟蹤下去太過危險,他必須及時做出決定——是設法將身後這人徹底甩開,還是索性更徹底地……把他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