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天覆地的雪花取代了清明世界,絨毛似的白就像兩人此刻的心情。
☆ ☆ ☆
只一眨眼,積雪已經盈足,然而瀧宮戀並不覺得特別冷,好像有什麼東西包裹著她,使得颼颼的冷風不至於直接吹到她身上。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沉浸在樓羿施予的創痛裡,忘了地球仍在旋轉。
她回過頭,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珠,乾涸的淚又一湧而上。
樓羿那不是很粗壯的背正像一堵牆,替她遮去風霜,使她免去了大部分白雪的侵襲。
「為什麼這樣對我?」因為冷,呼出喉腔的熱氣瞬間化成冰冷氣息。
「別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鬧出人命。」聽得出他咬著牙關,在這種情況下教人很難分清楚他是因為寒冷或憎惡。
星火般的希望又再度幻滅,瀧宮戀的胃開始痙攣,她掉頭就走,只想離開他。然而才走了幾步,詩人卻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臂。
「你想去哪裡,這裡到處是危險,你找死嗎?」
「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你還擔心嗎?」她輕輕地把手抽出來,表情麻木。
詩人已經分不清是濕是乾的臉橫過一瞬間的抽搐,由於在雪中待太久,以至於他全身都是雪漬:「不准走,直升機就要來了。」
早在陷階裡時,他已經發出求救訊號,依照他估計,天涯及海角派出的飛機應該快抵達了。
天涯和海角住的海南島距離山東棲霞山並不遠,糟的是他們掉到深淵下,搜尋勢必會花去他們許多時間。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可是他不能倒下。在親眼看見他的戀兒平安無事之前——
瀧宮戀抬眼望他:「如果你不能再愛我,就別管我。」
他那青白的臉說明了他守護她的痕跡,但為什麼又要違背良心推開她?或許是天大冷了,冷得她思緒茫然,冷得她無法作正常的判斷……她不懂!
「我是管不著你了,不過——至少把衣服穿上吧!」他粗嘎著嗓子,脫下自己的外衣。
「不要再用你無謂的溫柔捆綁我,我寧可凍死也不要你的外套。」他到底要她如何自處?她胸中又燃起痛苦的撕裂感……
這時,陣陣的螺旋槳聲從頭頂傳來。
「他們來了。」訓練有素的救援人員放下軟梯,直升機在天空盤旋。
詩人將另一條垂下的繩索固定在瀧宮戀身上,發出回收的訊號。
她站在軟梯上逐漸被往上拉,和詩人的距離越來愈遠——
詩人打開液晶表面的通訊器:「任務完成,你們可以離開了。」
「可是——」耳邊傳來質疑的聲音。
「沒有可是,這是命令。」這是機長接收到詩人的最後一道命令,而後通訊便中斷了。
站在冷風颼颼的半空,眼看樓羿的身體逐漸遠去,瀧宮戀掙扎不休的心在見到他整個人癱倒在雪地上時,作了從來沒有過的決定——
她愛他,對她來說他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如果她的羿郎不愛她,又豈會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抗風雪,還有他那遞外衣時兩潭宛如洪荒蒼涼的眼……
沒有愛的人會是那種心中淌血的神情嗎?
假如他真的活不了,那麼她會隨著他去。解開繫在腰際的捆索,她如撲火的飛蛾,以最樸素又壯烈的姿勢躍下——
☆ ☆ ☆
難得的暖冬日子,冬陽不疾不徐地散發最適合人體接收的紫外線,溫暖又不太過。
屬於木頭光澤的長籐椅佔據了庭院最佳的地理位置,頭頂一樹繁華的梅花正好遮去多餘的光線,成就一塊適合小憩的桃花源。
躺椅上的少女十分清瘦,月牙白的膚色在室外更顯出一種無力的蒼白。她雙眼微合,一件套頭寬毛衣上是條毛毯,赤裸的玉足有一隻仍固定著石膏,替薄弱的她又添一絲荏然。
一雙強壯的臂堪堪碰觸到她,如扇的睫毛便張了開來,她破碎的囈語,全是一些夢魘的片段,虛虛實實不知是真是假。
「戀醒來。」渡邊圭吾微碰她清涼的頰,幫助她甦醒過來。
接收到渡邊那抹憂愁的眼光,她不由自我調侃,虛弱地笑道:「我又說夢話了?」
渡邊圭吾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氈子,無限溫柔:「這次,又夢到什麼?」
她甩動已經開始長長的頭髮,大部分是茫然,一小撮是不解:「有一隻金光閃閃的鳥……有一大片雪地,那雪聲和風聲好真實,像我真的聽過……」
渡邊圭吾霸厲的臉很快掙出笑,因為太快而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你一定被前天的大風雪給嚇壞了,沒想到東京下起雪來也很嚇人的吧!」
「我不應該吵著你,要去滑雪,結果卻把腿摔斷了。」她居然頑皮地吐了下舌頭,粉紅的舌尖一閃即逝,令渡邊差點忘了回神。
「沒事的,平川醫生今天不是說好要來幫你拆石膏,以後你會輕鬆很多的。」
「我真希望他快點來。」被一身的傷病困了許久,那即將來臨的自由令她渴盼起來。
「不如我們進去等他。似乎是要變天了,一旦又下雪,對你不好。」出於某種不自覺的意識,渡邊並不想在那話題上打轉,有些閃爍地逃避。
瀧宮戀溫馴地伸出細細的臂等他抱起她,這似乎成了一種慣性,他總自動地抱著她走動,不管她要去哪裡。
渡邊圭吾連著薄氈不費點力氣地將瀧宮戀擁入懷中,動作溫存而謹慎,像擁著一個易碎品般。
「我總覺得你不一樣——以前的渡邊也這麼溫柔嗎?」她偏著頭,優美的下頷在暖陽下呈現出一種脆弱的剔透感。
「不,以前的我是個不懂愛人的混球,總以自己以為的方式愛人,卻害得被我愛的人只想逃避。」他不自然地抽搐著面頰的肌肉,悔不當初的意味濃之又濃。
「聽起來像個悲傷的故事。」她喃喃,有什麼奇怪的碎片一閃而逝。
「不會了,我失而復得,不會再有遺憾。」
「我不過跌斷腿,又生了一場奇怪的病,被你講得好像憑空不見一樣。」她開心地笑,笑渡邊的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