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伶牙俐齒除了先前要讓她上馬時狠咬了他一口之外,他的臉也留下五爪到此一遊的痕跡。
一路以來她死命攢緊那甜瓜並且瞪著防備的黑瞳,像刺蝟般將自己縮成團,根本不讓他靠近一步。
「華先生,我們不能再為她拖延時間,你看,都已經過了晌午,咱們要趕不及回去交貨要挨廚房刮的。」負責採買的伙夫掉過馬首,擔心地望著華胥。
對於將一個瘋女孩弄進流離森林的主意他一千萬個不贊成,不過,當家的人就算想把星星摘下,微末職位的他也管不著,他只須把自己的本分守好就沒事了。
「你們跟貨車先行,我殿後。」他終於有些後悔找了這個麻煩。
「是。」伙夫瞄了瞄已經髒得不成人形的瘋女,捏著鼻子逃得飛快,好像後頭有妖怪追著。
「看來,你到山寨最首要的一件事就是洗澡。」華胥努力地憋氣,才又策馬往前走。
他花了以往數倍的時間才到達流離森林的最中心點。
那是一座略嫌粗糙的莊院,紮實的花岡巖是通往主建築的甬道,即使再快速的馬匹戰車都能在短時間內通過,去向任何目的地。
跟警衛打過招呼,他們抵達搭滿鷹架的大門,碩大的木桶裝滿粗米糠和作為粘合劑的糯米汁,高高站在鷹架上的彪形大漢全都打赤膊,晶亮的汗水在陽光下閃爍,吆喝聲震天價響,好不驚人。
華胥利落下馬:「來。」他打開雙臂試圖將賴在馬背上的她勸解下來,剩下的路他們必須勞動雙腳了。
她敵視華胥許久,久到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的胳臂不是自個兒的,她才動了動。
她雙腳甫落地,埋頭就跑。
她見隙便鑽、瞧縫就趴,只要她的過處都是一團糟做結尾。這一亂闖,想當然爾,被她帶倒的石灰末滿天飛舞,嗆出所有人的眼淚,滾燙的糯米汁灼紅工人們的大腳丫……工人們要照顧危顫的竹架又要防她,恨不能多生出兩隻手來。
「哇哈哈哈!」
措手不及的人群還沒恢復正常,地動山搖的笑聲卻替慌了手腳的工人解了圍。
「爽快!俺老子不知道有多久沒這麼開心了?!俺喜歡。」全身上下只能用粗擴來形容的石虎放聲大笑。
他猛拍華胥的肩:「看你帶回來什麼好東西,乖乖,真有趣哩!」
「別耍嘴皮,先幫我找人,快!」華胥怎麼也笑不出來。
闖禍事小,但是離開他的視線後,她可知道有多少無名的危險正虎視眈眈著這個落單的弱女子。
萬一她離開山寨安全的範圍,森林的猛獸會一口吞掉她的。
「怎麼?沒想到斯文如你,撿破爛也撿出興趣咧,由那些亂七八糟的阿貓阿狗升級成人了,敢情你這瘟生是春心蕩漾了?!」石虎是粗人,完全不修飾的言詞顯示他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
他巴不得能乘機離開乏味的監督工程,對尋人工作生出極高的興趣。
華胥越過他,撂下話:「等你見過她再下評論吧!」
他不想嚇石虎,不過他要知道那女孩的精神狀態並不穩定,恐怕就笑不出聲了。
「俺這不就要去見她了嗎?」他只顧著大放厥辭,速度落後。
咦,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居然趕過他,那可不成,一旦傳出去,他教練武師的招牌豈不要被人拿去當柴燒?這攸關榮譽自尊,石虎飛也似的向前追去。
☆ ☆ ☆
池塘裡,幾莖幽荷、幾許浮萍環池而植,造型特殊,人行其上如臨波踏水,而在一片碧水花海中,水際接連著水榭,一部分伸入水中,一部分架在岸上,而石椅上就端坐著一對碧玉般的金童玉女。
「將軍!」纖纖指尖拈著棋子,可瞧見的半邊臉是傾人城國的絕色,而她的嗓音宛若鳥啼。
「稍稍分神居然全盤皆輸,你的棋藝愈發精湛了。」眉如劍,眼含光,一張輪廓分明的五官,慵懶的肢體,渾身蘊藏無儔的非凡氣質。
他身著直掇袍,黑色高筒氈靴,黝黑色繫在他瀟灑翩翩的容貌底下平添了幾許幽瑟的神秘。
「恐怕是袁大哥心不在焉才讓水佩有機可乘,小妹贏得僥倖。」桃花嫣然而笑,風姿綽約。
他不否認自己心不在焉。
「你的臉傷好些了沒?」
「已經無妨。」說是如此,虞水佩依舊瑟縮了下。
袁克也沒有發現她的不安,只是低喟:「都是我的錯,才害得你變成這樣。」
「大哥……你答應過水佩永不再提這事的。」她如芍葯的臉蛋黯然了下,「往事已矣,咱們喝茶聊些別的事兒吧!」她素手拿來白玉瓷壺,琥珀色的茶液旋即注人杯中。
「別忙這個,水榭風大,你的身子虛,還是回房歇著好。」他淺淺的男性聲音裡有著真切的關心。
「我……」她一言未盡,忽見袁克也黑眉掀起,眨眼間一飛沖天,瞬息蹤影消失在水榭的另端。
「誰?出來!」當下的他不再是剛剛親切友好的袁克也,陰鷙銳利的眼梭巡過四野,長袍下擺已經被他撩起塞入腰帶中,在傾耳聆聽和行動的同時截住獵物去向,箕張的鐵爪分毫不差攫取來人的衣領。
他從不以為自己長得窮凶極惡,可是在大環境的逼迫下,長此以來卻也有分令人敬畏的威嚴,他是統領者,環境教導他必須扮演這樣的角色,所以,他早就習慣旁人在他面前出現時所顯現出的懼畏之態,而她,居然衝著他笑。
除了那排潔白的貝牙之外,她比茅房裡的蛆還髒還臭,若非責任感促使,他絕不會希望跟她有一絲的關聯。
努力忽視她的熏臭和面上的笑容,袁克也沉聲:「我要知道你是誰!」
他的詢問在一陣靜默後轉為石沉大海。
他加重力道,收緊五指,現今的他再不被允許犯錯,一絲絲都不能。
就在他以為她張牙準備說話的同時,她瞄準的目標卻是袁克也怎麼也沒想到的手腕,她毫不容情地咬住,即使破皮後成濕的血腥味溢滿她的喉嚨,她也沒打算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