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斜瞅他一眼,淡淡道:「我負了你,便陪你送死又如何?」
楚北捷犀利的目光深深刺進她的膚發:「不必花言巧語,我不信你打定主意送死。」
娉婷道:「王爺英雄一世,當然不甘願這樣窩囊地死吧?其實我又何嘗想要王爺的性命,只要王爺答應一件事,上面的弓箭會立即消失,絕不傷害這裡任何一個人。」
「說。」
「要求很簡單,東林五年內,不得有一兵一卒進入歸樂。」
楚北捷沉聲道:「兵國大事,必須大王首肯。」
「王爺是大王親弟,又是東林第一大將,難道沒有這點擔當?歸樂五年和平,換王爺寶貴的性命,怎麼說也值得。」她抿唇,低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楚北捷縱然知道懷裡女子狡猾非常,心裡還是不禁一動。
溫香暖玉,依然記得纏綿時的觸感。
可溫柔後,藏的竟是數不盡的欺騙,詭計。
楚北捷咬牙,脖子上的青筋冒起。
他一生中,從未被人如此控制。
這是絕不可原諒的侮辱。
娉婷何嘗不知道楚北捷已怒。
刺到臉上的視線比劍更利,楚北捷痛心的擰緊濃眉,讓她的心腸也糾結起來。
無法再忍受楚北捷過於壓迫的凝視,娉婷偏過臉,輕聲催促:「王爺,該下決定了。」
迎來的是彷彿永遠無法到頭的沉默。
「哈,哈,哈哈哈!」聽見懷中人加意催促,今日勢要逼他發誓,楚北捷怒極反笑,仰頭狂笑數聲,低頭狠狠盯著娉婷,沉聲道:「如你所願。」
從腰間拔出素日最看重的寶劍,往地上一扔。寶劍撞擊礫石,碰出幾點火星。
「我,東林鎮北王楚北捷以我東林王族發誓,五年內,東林無一兵一卒進入歸樂。此劍留下,當作信物。」
含著憤懣的聲音迴盪在狹長小道,如天涯盡頭的暮歌一般低沉悲愴,崖上崖下皆聽得清清楚楚。
楚北捷話聲落地,崖上閃出一人,躬身為禮,款款笑道:「鎮北王能屈能伸,真君子也。我何俠相信鎮北王一定會遵守承諾,並代歸樂所有不想有戰亂的百姓多謝鎮北王。」風流瀟灑,白衣如雪,正是與楚北捷齊名,目前正遭受歸樂大王四面追殺的小敬安王。
娉婷驟見何俠,心情激動,不由脫聲喊道:「少爺!」
何俠遠遠看娉婷一眼,點頭道:「娉婷,你做得很好,我……」有話卡在喉頭,似乎哽咽著不好當眾說出,轉視鎮北王:「請鎮北王放回小王的侍女。我們契約已定,鎮北王可自行退去,不會遭受任何攻擊。」
楚北捷不言,低頭再看娉婷。
放回?
鬆手,送她下馬。簡單的動作,楚北捷做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臂越圈越緊。
恨她,天上地下,無人比她更大膽狂妄。
咬牙切齒,縱使將天下酷刑加諸其身,把她囚在身邊折磨一輩子,也不足平心中之憤恨。
這身子無比單薄的女子,毒如蛇蠍,陷他於絕境,他應該視她為生平大敵,殺之而後快。
為何手臂卻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將她越圈越緊。
不想,放手。
暖暖的身子,纖細的指尖和秀氣的臉蛋卻是冰的,凍出一點潮紅。當日,只要凍得肌膚發紅,她必定象膽怯的貓兒似的,縮在楚北捷懷中。
指端,殘留撫過紅唇的觸感。
他慣了。
慣了聽她彈琴,慣了聽她笑談風雲,慣了讓她懶洋洋倚在床邊,陪他夜讀公文。
早知她來歷不簡單,卻以為可以輕而易舉暗中控制,只要略施小計,擒了何俠,就將總愛說謊的小人兒再抓回身邊。
誰料頃刻天地變色,施計者反中計。
以為牢牢把握在手的翠鳥,忽然展翅,要飛回主人身邊。
而他,卻仍不願鬆開桎梏她的臂彎。
慣了抱她摟她親她吻她。
恨到極點,愛未轉薄。
慣了……
天地間此女最恨最惡最該殺,天地間此女最柔最慧最應憐。
可憐他苦苦追逐的,竟是這樣一個絕世佳人。
楚北捷閉起神光炯炯的雙目,百般滋味,繞上心頭。
「王爺,請放開我的侍女。」何俠淡淡的聲音傳來。
楚北捷似從往日的雲端摔回這羊腸小道,神情一動。低頭,她仍在那裡,發亮的眼睛盯著自己。
「王爺,請放我下馬。」她低低地說。
楚北捷恍若未聞。
下馬?你去哪裡?
你騙我誘我,怎能說去便去?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我想得到。
恨意重重,愛念深深,我要你身與心,都無處可逃。
楚北捷冷冷道:「我只答應東林五年不出兵歸樂,可沒有答應放你回去。」
娉婷不徐不疾,仰頭道:「崖上伏兵未退,這個時候貿然生事,於王爺不利。」
「不愧是何俠的女軍師,」楚北捷薄唇揚起一絲詭異,笑道:「如果我此刻當著何俠的面把你生生掐死在懷中,你認為如何?」
娉婷絲毫不懼,甜笑道:「弓箭齊下,娉婷與王爺同日同時死。」
「錯,」楚北捷篤定道:「何俠不會放箭。只要我依然肯遵守五年之約,他會命人讓我平安歸去。最多射殺我一眾侍從,以洩怒火。」
娉婷臉色微變,雖然瞬間回復常態,卻哪裡逃得過楚北捷犀利的目光。
楚北捷歎道:「你是何俠貼身侍女,難道不知道你家少爺是當世名將?什麼是名將,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輕,就是能捨私情,斷私心。你白娉婷縱使再聰明伶俐得他歡心,也比不上歸樂五年安寧。」
娉婷呆了半息,幽幽道:「王爺如此恨我?」
楚北捷深深凝視她,不語。
娉婷慘笑:「也罷,你這就動手吧。」
話音剛頓,腰身一輕,雙腳居然挨了地。她訝然抬頭,看見熟悉的男人氣宇軒昂騎在馬上。
「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楚北捷歎:「自願上馬來,跟何俠告別,從此,你不叫白娉婷。你會姓楚。」
娉婷嬌軀劇震,不料到了這個地步楚北捷仍為她留一餘地。此情此意,怎叫人不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