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雙眸怔怔定在宛如刀削的俊臉上,數月輕憐蜜愛,耳邊細語,重重疊疊,鋪天蓋地而來。
鎮北王府中古琴猶在。
那曾插在發端那朵花兒,已凋零不知去向。
我這是雪月魂魄紅顏纖手,你那是天地心志強弩寶刀,中間,隔了國恨如山。
山高入雲,你看不見我,我瞅不見你。
心痛如絞,不曾稍止。
娉婷遠遠看一眼站在崖上的何俠,眼底波光顫動,猛一咬牙,退開半步:「王爺請回,娉婷不送。」
楚北捷面無表情,失去的溫度視線停留在她臉上,點頭輕道:「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冷冷道:「總有一日,你會知道什麼是錐心之疼。」勒轉馬頭,猛力揮鞭。
駿馬高嘶人力,發足奔出,塵土飛揚。
一個落寞身影,落在斜陽下。
第十一章
冬去,春來。
山花爛漫,蝶兒飛來,停在指端。
地處歸樂和北漠邊境的一處偌大山莊內,娉婷倚窗而立。
「最近,你憔悴不少。」何俠站在身後,輕歎:「娉婷,你變了。」
「變了?」娉婷淺笑,指頭一動,驚飛休憩的蝴蝶。她轉頭:「誰變了?娉婷還是姓白,還跟著少爺,還是天天撫琴唱歌。」
何俠凝視著她,直到她耐不住這探詢的目光偏過頭去,方從身後取出一樣東西,捧到娉婷面前:「給你。」
「什麼?」娉婷仔細一看,居然是楚北捷留做信物的寶劍:「這是兩國信物,怎可交給娉婷。」
「楚北捷有一個習慣,每上沙場,腰間左右同時系劍。這次留下的信物,是他左腰之劍。」何俠稍頓,沉聲解釋:「這劍,叫離魂。」
娉婷眼波轉到這把古色古香的百年寶劍上,伸出纖手摩挲,癡癡重複:「離魂?」
「我當日不明白他為什麼把最看重的左腰劍留下,而不留右腰次之的神威寶劍。這下總算明白過來了。這劍是他留給你的,如今你,已經離魂。」何俠將寶劍塞到娉婷手中,再長歎一聲,走出房門。
離魂?
娉婷摟劍入懷,冰冷的劍身,靠近肌膚。
她失神。
不錯,魂魄已離,隨那馬上的身影去了。
怎能忘記楚北捷?春光明媚,正是折花入鬢的佳時。
安定下來後的時間是那麼多,讓她日日夜夜,仔仔細細,回記楚北捷點點滴滴。
為什麼心腸軟成泥,化成水。記不起爾虞我詐,計中有計,勝則成王敗則寇,只記得花府三夜,他一臉至誠,無聲靜立,從此繫住一縷芳心。
「你到底是怎麼個人?」娉婷仰頭,對雲輕問:「你恨我,還是愛我?臨行前一言,是不捨我,還是騙我?」
日夜相對,溫柔入骨,不是假的。
互相欺瞞,用計誘騙,也不是假的。
她聰明一世,此刻糊塗起來,猶如深陷泥潭,無法自拔。
肩後忽然被人重重一拍,娉婷一震,猛然轉身。
「哈哈,又在發呆?」冬灼做著鬼臉,看清娉婷臉色,頓時咋舌收斂笑容:「唉,唉?怎麼哭了?」
娉婷匆忙抹了臉上濕漉,瞪眼道:「一天到晚不正經,上次險急時見你,還略有點長進。進來住幾天,你就不得安生了。」
冬灼嘿嘿撓頭,瞥她片刻,坐下捧起茶碗:「我來看看你,順便哄你高興。你倒好,見我就板起臉來教訓。」
娉婷聽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低頭,訕訕開口:「你們不必為我擔心,我好端端的,過幾天就好。」
「過幾天?我們今天就要離開了,你還不快變清爽點。」
「今天?」娉婷一怔:「去哪?」
冬灼愕然,似乎不曾料到娉婷不知,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當即轉了口風,言語閃爍道:「我也只是依稀聽少爺說過兩回,好像……是說這個地方雖然是王府多年前暗中佈置的產業,但畢竟在歸樂國境內。如今大王仍在追捕,還是小心點好,早日去……不知道去哪。」他訕笑兩聲,猛拍額頭:「少爺叫我的差使,我現在都沒有做呢。」
娉婷靜靜看冬灼匆匆離開,久久才收回目光。
陌生感驟生,回思,真不能怪少爺和冬灼。
自從回了少爺身邊,每日就像丟了魂魄似的,往往別人說上十句,她才懶洋洋應一句。
往日管理府內事務都在她分內,流落東林一段時間,環境已漸漸栽培出幾個得用的侍女來。她回來,自然也懶得再管。
就這樣,彷彿與王府脫了節。
少爺慮得對,這裡雖然偏僻,到底還是大王管轄的地方,應該早做防備。如果是往日,她早該看出來告誡少爺,現在……難道一番磨煉,反而失了聰明?
次日,果然有侍女過來告知要準備收拾行裝。
娉婷問:「我們去哪?」
「我也不知道。」
「少爺呢?」
「少爺正忙呢。」
跟隨王府中人上了車,發現不見冬灼,轉頭問:「冬灼去哪了?」
「我哪知道這些?娉婷姐姐,你安心乘車就好了。」
「少爺在哪輛車上?我向來與他同乘。」
「娉婷姐姐,是少爺吩咐你和我們一車的。少爺在哪,我也不知道。」
十問九不知,一路行來無驚無險,又到一處別院,似乎還是敬安王府昔年暗中佈置的產業。
起了疑,娉婷不得不從楚北捷的漩渦中抽出三分神,打量身邊一切。
無端的,生疏日益。
少爺數日不見蹤影,她發呆時不曾察覺,現在可看出來了。
「怎麼不見老王爺?」
「老王爺不和我們一道。」
「那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呀。」
知道下面的侍女確實不知道什麼,她要出房找少爺,被人攔在門口:「姐姐要找少爺,我們去請吧。」
片刻回來說:「少爺不在,回來就會來看姐姐吧。」
數日不見何俠,消息彷彿被隔絕般稀少。娉婷看不見周圍,身邊身外,都是一片迷夢。
不由她不心寒。流落在外一段時間,怎會有這樣大的不同?
王府在變,還是她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