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尹和若韓聽得心悅誠服。
則尹臉上的大鬍子一抖一抖道:「我們在帥營中埋下重兵,讓楚北捷有來無回。」
娉婷卻搖頭道:「這並不是最好的法子,典青峰這處並不適合設埋伏。」
「有一事還請小姐指教,」若韓深思道:「小姐剛剛說楚北捷會尋一條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路徑,依小姐的意思,該是哪條路?」
「若韓將軍說到重點了呢。」娉婷欣然道,纖纖玉指往地圖上一點。
則尹和若韓齊齊低頭一看,均愣了愣。半天,若韓才舒出一口氣道:「楚北捷竟敢領一萬兵馬過這出了名的雲崖索道,他好大的膽子。不過假若我軍對他的行蹤一無所知,他確實會得手。」
「他善用奇計,這次自討苦吃。」則尹冷哼道:「我這就領兵下山,繞到他身後,給他一個驚喜。」朝娉婷拱手道:「請主帥下令吧。」
娉婷淡淡一笑,取過令箭,用黃鶯般的悅耳聲音發令:「則尹上將軍聽令,本帥命你盡起大軍,下山截斷敵軍後路,務必將這一萬精兵圍堵在對面壁雷峰上。」回心一想,又覺得有點不妥,低聲吩咐道:「我軍兵力遠勝楚北捷,擺出陣勢,圍堵即可。沒有我的帥令,不可擅自攻擊。」
「這……」
娉婷拿出主帥架子,擺手道:「楚北捷乃東林軍主帥,又是東林王親弟,生擒了他,東林大軍即去。」接著取出另一道令箭,喚道:「若韓將軍。」
「末將在!」
「請將軍另領一百兵,割斷雲崖索道,使東林軍不能到達典青峰。」
若韓接過令箭,高聲應是。
娉婷囑咐:「若韓將軍是沙場勇將,完成這個任務後,不必回來覆命,可自行下山助上將軍一臂之力。」
諸事處理妥當,娉婷才長長呼出一口氣,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知道費神過度,忙坐下閉目養神。
大部分人馬隨則尹下山,意氣風發地出發,準備反偷襲一直把他們壓制得苟延殘喘的勁敵。
半晌人生馬蹄喧鬧後,四周漸漸安靜。
娉婷靜坐在帥帳內,傾聽寂寞一絲一絲醒來,在空中無聲飛舞。
又是一計。
計中有計,她皺眉,忍不住習慣性地伸手,揉揉陣陣發疼的眉心。
倦了,乏了。
短几上的兵符直叫人看得刺眼,定下無數計謀後,才驀然想起這不再是從前的演練兒戲。她每一個字,都將使許多渴望著歸家的士兵死去。
而楚北捷,為她退兵二十里的鎮北王,再次看錯了人。
他定料不到白娉婷,竟真能這般心狠手辣。
眼睛幹幹的,流不下半滴晶瑩淚兒。安靜的百里茂林,暗流湧動,殺戮潛藏。娉婷緩緩站起,目視威嚴肅穆的帥營,怔怔走出帳門。
典青峰一役,將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北捷,是我,又是我,為了陽鳳,為了千萬流離失所的北漠人。
心疼和懊悔來得無聲無息,刺傷五臟六腑,恨不得這統統化為一場可以甦醒的夢。
「這是前世的冤孽麼?」娉婷咬破紅唇,哽咽不能語。
血,和這連連環環的計,怎對得起曾插在發端那朵弱不禁風的雛菊?
想他,想他!娉婷疼得捧著心窩,搖搖欲墜。她是主帥,她答應過陽鳳,和她肚裡的孩兒。
離魂,少爺說得沒錯,她已經離魂。無處安家,芳魂盼著隨風而起,到千里之外的鎮北王府,再摸一摸蒙上塵埃的古琴,彈一曲英雄佳人。
可惜山風不肯如人意,只吹亂她的髮鬢,吹不動她孤零零的魂魄。
「百年如夢,這個夢真長啊,」站在風中,娉婷輕聲喃喃;「苦透了……」
則尹正領兵潛向他所在的地方,血色將染紅天邊。
若韓則也許在毀索道。
明悟來的無情--一切已無可挽回。
也許她和他,本來就沒什麼可以挽回。
想想也可笑,定下計策後,她這個主帥彷彿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只剩胡思亂想的空兒。兩個時辰後,該是則尹截到楚北捷的時候。
若楚北捷被俘,他一定恨她入骨。
但他神勇蓋世,也許會逃去。心突突跳起來,彷彿為他逃去喝彩似的。但他還是會恨她入骨。
一陣心灰意冷。
若楚北捷戰死……娉婷一直避免想這個,但又忍不住折磨自己似的想。
「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陪你一道死。」依稀是自己說過的話,那時她在楚北捷懷裡,溫柔得像要化成水。
娉婷咬著唇微笑,若楚北捷死了,最好不過,便把命賠給他吧。
「便把命給你吧。」不經意吐出幾個字,才驚覺自己快癡了,不知什麼時候坐在營地的草地上,讓來來往往走過營地那幾個留下負責保護主帥的親兵驚訝地瞅著。
臨時改了尺寸,襯出不盈一握纖腰的戰袍沾上細灰。娉婷站起來,暗歎自己又走了神。
「殺啊!」
「殺殺殺!」
未回到帥帳外,驀然殺聲震天。
娉婷吃了一驚,猛地轉身,漆黑眸子驀然瞪大。
東林軍!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殺啊!活抓敵帥!」
「王爺有令,敵軍將領要生擒!」
楚北捷的帥旗在營地外圍出現,林中連綿不絕衝出東林兵。
血光滿天。
「保護主帥!保護主帥!」留守的親兵奮力迎戰,無奈大部分兵力早跟隨則尹而去,哪抵擋得過如狼似虎人數多上幾倍的東林軍。
親兵們渾身浴血,手持寶劍簇擁過來:「帥營保不住了!小姐快上馬!」
保不住?
輸了,她輸給了楚北捷,兵敗如山倒。
她到底還是輸了。
娉婷瞪大眼睛,昏昏沉沉,被眾人拚死送上駿馬。一張被鮮血和塵掩住的臉跳進她的眼簾:「小姐!帥營抵不住了!快跑!快跑!」
要將人震聾的狂吼和士兵們臨死前淒厲的慘叫同時傳入耳內,娉婷終於醒覺過來。
「抽鞭,跑!跑啊!」
滿耳都是聲音,血光染紅漆黑眸子。親兵們將娉婷送上馬,自返身與已經殺入帥營的敵人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