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是一聲慘叫。
娉婷轉頭,驚惶的視線碰上一道叫人停住呼吸的眼神。
楚北捷騎著馬,就在營外,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冷冷看他輕易破敵軍帥營的戰績。
北捷,你要殺我?
目光相遇,娉婷已經心碎了。她從不知心可以碎得如此輕易,沒個聲響,化成千萬瓣。
淚眼婆娑中,楚北捷正策馬越過營地邊緣的圍欄,娉婷驟然驚覺。
下意識地,她勒轉馬頭,揮鞭。
跑吧跑吧,在百里茂林中狂奔,逃開這人,再不要相見。
這感覺如此熟悉,像當日羊腸絕崖的重演。
同樣肝膽俱裂,心痛似絞。
「娉婷!」身後傳來楚北捷的吼聲。
娉婷閉上眼睛,抽鞭,風呼呼刮在嫩白的雙頰上。
別追,已經無可挽回,沒什麼可以挽回。白娉婷已離魂,魂回不了昔日的敬安王府,也回不了你的鎮北王府。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淚水模糊雙眼,婆娑中,依稀看見往日一個溫柔的笑容。
永不,永不,相負。
原來一心一意,這般難。
揮鞭,再揮鞭!不顧刮得臉生疼的風,只要逃出他的眼簾,逃出他呼吸的天地。
身後馬蹄聲仍在,楚北捷在追。
娉婷瘋了似的,只管前衝。
兩人兩騎,在黃昏的淡紅色中爭持不下,穿過茂密的叢林,直衝典青峰頂。
失去理智的策馬狂奔彷彿持續了一個輪迴,娉婷再次舉起手中的鞭,駿馬猛然嘶叫一聲,人立起來,將娉婷摔下馬來。
「小心!「楚北捷的吼叫傳來。
娉婷重重摔在草地上,一陣頭昏眼花,強咬著牙站起來,終於發現駿馬為何忽然煞步。前面竟是深不可測的斷崖。
沒想到則尹為自己留下的良駒竟如此神駿,可她怎能容自己以被俘之帥的身份回到楚北捷身邊?
與其受辱,不如留著那一段花兒般芬芳的回憶。
面對沒有退路的斷崖,娉婷居然平靜下來,站在斷崖邊上,悠然回頭,朝正欲飛身撲上的楚北捷微笑,柔聲道:「此處風景獨好,使娉婷歌興大發。娉婷為王爺清唱一曲可好?」滿懷柔情,雙目淚光顫動,依依不捨地凝視楚北捷。
楚北捷見她太過平靜,知道不妙,心知此刻一言不對,這煙霧般無法捉摸的奇女子就會毫不猶豫跳下懸崖,腦子裡急速轉過千百個念頭,忽然福至心靈,還娉婷一個溫暖的微笑,從容道:「歸樂五年契約是本王與娉婷定的。娉婷若縱身一跳,契約立即失去效用,本王將盡起東林大軍,揮兵直取歸樂。請三思。」
這話一矢中的,娉婷臉上笑容盡去,動彈不得。
楚北捷徐徐舉步,在她面前停下。
娉婷眸中淚光盈盈顫動,垂首輕道:「王爺為何要來?」
「為了你。」楚北捷沉聲應道,牽過坐騎,翻身上馬。
坐定後,楚北捷在馬上伸出手,凝視著娉婷:「隨我上馬來,從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娉婷如遭雷擊,渾身一震,仰頭淒聲道:「北捷!」恍若三生的哀怨情愁在一剎那全數演來,道不盡其中酸甜苦辣,只餘滿腔流不完的熱淚。
此般深情,居然屬她區區一個白娉婷。
楚北捷沉默半晌,歎道:「有你這一聲北捷,北漠又算什麼?」仰天長笑,狀極歡暢,笑罷低頭,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溫柔,伸手道:「娉婷,到我這來。」
娉婷靜靜凝視那滿是繭子的寬大手掌。記得他的熱度嗎?撫過她的發,她的臉,她的哭泣和歡笑,都是這手。
這手遞在半空,穩重得彷彿永世移動半分。又是一個抉擇,魂魄尋得一個歸宿,便要忘盡靜安王府,歸樂、北漠和陽鳳。
從此以後,真能不姓白?
纖纖玉指,千金重似的,艱難提起。
一寸一寸,怯生生地,穿越國恨如山,穿越兩軍對壘的烽火,穿越十八年不知道誰辜負誰的養育之恩。
從此,白娉婷不再姓白。
北漠之危已解,陽鳳,忘了娉婷。孩子出世,不會知母親曾有一個閨中好友。
一寸一寸,移動。終於輕輕地、輕輕地觸到那溫柔的手掌。
「啊!」手被驀然握緊,腰上一股大力湧來,雙腳已經騰空,被扯入馬上人的懷裡。
楚北捷熟悉的笑容印入眼簾:「娉婷,月亮出來了。」
仰頭,果然,月亮出來了。亮,彎彎地,哪家的銀盤子,笑彎了腰?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他一字一頓認真道。
她看著他深邃的眼睛,深情道:「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清冷的月光下,大勝的東林軍押帶俘虜,由懷抱美人歸的主帥領頭,取道雲崖索道回營。
「為何皺眉?」楚北捷在馬上低頭,看懷裡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寶貝。
娉婷蹙眉,迷惑地說:「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心裡悶悶的。」
「有什麼好悶悶不樂?」楚北捷低頭輕輕吻她發端,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輸給自家夫君,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
雲崖索道在望。
「我……能問軍中的事嗎?」不久前才是敵軍主帥,連娉婷也不免忐忑不安地打量楚北捷臉色。
楚北捷不露聲色道:「問吧。」
「王爺打算怎樣處置則尹?他是陽鳳夫君,我……」
「本王根本不打算處置他,所以本王才取道雲崖索道回營。」楚北捷笑道:「本王料到你們會在水中下毒然後全軍而出突襲,所以偷偷來取你們的大營。則尹嘛,就讓他在本王的假營裡撲個空好了。」
娉婷猛然屏住呼吸,她終於明白自己輸在什麼地方。
她全部猜對了,卻忽略了一點---兵貴神速。
楚北捷的速度太驚人了,竟在他們的圍堵發動前攻進了北漠帥營。她見了楚北捷,魂都飛到天邊去了,居然此刻才悟出這點。
這一場真是輸的冤枉。
如此說來,則尹正領著大軍在雲崖索道另一頭撓頭找東林軍憑空消失的一萬大軍,而楚北捷豈非根本不知道北漠軍主力就在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