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絞了絞手,突然生出勇氣來。「我活不長了。」
「哦,誰說的?」他仍是一臉恬適的樣子,背抵竹椅,腳跨泥地。
「整個長安城的大夫。」
「哈哈哈,你不覺得諷刺嗎?你拚命幫豪門貴族看病,自己的身子卻那麼破爛!」醫人者人恆醫之嗎?哈哈哈……
步弭愁張日無言,垂下白玉般的頸子。
此時,小沙彌送來了幾樣素菜野果和糙米飯。
「這些野菜山蔬是白果寺自產的,許多人慕名來此,除了欣賞吳道子的畫以外,這些菜餚也很受歡迎,限量供應,你繼續用眼睛吃菜可別說我沒招呼你。」見小沙彌離開後,亂驚虹逕自吃了起來。這些菜色看來雖然簡樸,吃起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蕨菜直接沾食醬油,涼筍浸泡在冰沁的水泉中剝皮即食,紅色的時菜有補氣行血的好處,從水瀑下撈出來的水藻又別有功效。
經過奔波的步弭愁確實餓了,亂驚虹不修飾的吃相也激起她少之又少的食慾,添了小小一碗糙米飯,細細的咀嚼起來。
她一身病痛,從來不曾為自已添過一碗飯,就連飯匙、飯桶的樣子也是第一次「開眼界」,現在心情有了轉變,漸漸往意到身旁以外的事務了。
「這菜好吃。」嘴角黏了飯粒,笨拙的扒飯,她的吃相跟小孩很像。
「慢慢吃,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他鮮少對誰溫柔過,指頭輕拈起她嘴邊的飯粒時,吐息有了非比尋常的改變。
軍破痕老愛笑他總離女人遠遠的,他覺得很好。
讓自己的心安靜地在胸腔中躍動,不為桃花,不為野花,就為自己,這樣沒什麼不好。
「我想把飯吃完繼續參觀那些壁畫,我喜歡那幅敦煌的飛天仙女,衣帶飄飄好迷人喔。」都怪她氣力不濟,只看了幾幅就吃不消。
「它在那,不會跑,而且我告訴你,那看起來美美的飛天仙女不男也不女。」
「可是,」她牙咬著箸,濛濛的大眼黯了黯。「我怕以後沒機會可以出門……咦,你說什麼?真的?」
「佛陀本來就沒有性別。」
「你什麼都懂!剛才你同我說了八仙的張果老騎驢過趙洲橋的故事,又說了修橋工匠魯班、車載五嶽的柴王爺這麼多神話故事,都發生在一座橋上。從來沒有誰講故事給我聽,小時候每當我身體痛得受不了、睡不著,我都好希望有個人能握住我的手陪我說說話,講個故事給我聽,我跟星星求啊求,跟月娘求、跟知了求……他們都沒理我。」
亂驚虹拍了下她炫然欲泣的臉,大手停在那。
他一下瞭解了她的寂寞。
「以後別求那些有的沒的,只要我有空,故事也跑不掉的。」只要他還沒離開步宅的話。
「你不是哄我?」她大膽的把臉頰貼著他的掌。這樣可以嗎?
「我說話向來算話。」他在幹什麼?乘人之危?!亂驚虹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
手中還殘留著微微的溫度……還有她皮膚光滑如玉的感覺。
說不上的慌漫上亂驚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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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字典長什麼樣子?
對步弭愁來說,亂驚虹就是一本奇特微妙的活字典。
離開白果寺,北邊是「乾德門」,守衛森嚴。
「這裡頭住的是皇帝萬歲爺吧?」每回她爹總把萬歲爺掛在嘴上,好像非常了不起的樣子,在她以為,天子腳下士農工商,真正了不起的是一種精神,至於穿著黃袍住皇宮的皇帝也要如廁、吃飯,跟常人無異。
亂驚虹看也不看巍峨的城垛,卻盯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想知道皇帝老爺的公餘愛好嗎?」
「啥?當然要聽!」崇高無比的萬歲爺怎麼可以明公餘來形容,這一來跟每天上工的販夫走卒不就一個樣了?
哈,他就知道!
「你坐下,我同你說。」幾十道石階還有這段路下來,她一天的運動量足夠了。
乾德門門碑下有人敬的茶水,他倒了杯讓步弭愁解渴。
「皇帝亦是人,自然有公餘愛好,而且還是各式各樣。」
清水入喉,她覺得身體的力氣又恢復不少。「你說,我聽。」
「漢書藝文志裡說蹴鞠是我們的老祖宗黃帝所做,晉司馬懿後代司馬適當了皇帝卻愛做生意小販,在後宮辟了條小街殺豬賣肉,家居皇城的王公貴族採購伙食必須到後宮小街,皇帝切肉做買賣,斤兩不差呢。」
「那就是說這個司馬皇帝長得豬頭豬腦,要不然誰一眼能認出他是賣豬肉的?」在她的印象中,兜售豬肉的販子不是一身油膩就是眼露凶光,可見那個司馬這相貌恐怖。
「也許是喔,你聰明,一點就通。」
雖然說這樣的誇獎很是輕描淡寫,但也夠步弭愁的心開懷一整日了。
「還有呢,有的皇帝愛做詩詞,寫的詞又不靈光;有的愛做木匠,太監為了討好皇帝,故意把門窗弄壞,由皇帝興致勃勃去修理;有的不上品,愛上野雞窩嫖妓,生了花柳病而崩死。」
亂驚虹隨手拈來淡淡說道,步弭愁卻是聽得一臉心醉神馳。
不只這樣,路邊經過,就算是一塊不起眼的石牌他也能娓娓道來它的原由,他的博學多聞讓她驚歎又驚歎,一顆芳心悄悄繫在他豐富精采的見聞裡而不自知。
回到被夕陽籠罩的步府,她的失蹤沒有造成任何影響,要說有,也就一個守在房門口被曬得差點中暑的花花。
「你是誰?你把我家小姐怎麼了?」要不是尖叫可能引來步府的家丁,她早叫了,況且小姐還掛在人家身上呢,她一嚷嚷,小姐的清白就全完了。
「花花,我沒事。」步弭愁也怕她的大喉嚨。
「你說的沒事,通常事情都很大。」
「把她扶進去,她累了。」這侍女的嗓門還真大。
通常她只接受小姐一個人使喚她,這個男人……好吧。她沒反抗的跑過來接過了步弭愁。
嗚,她明明只聽小姐一個人的命令,幹麼聽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