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略微年長的男人身著一襲提花紋雲的抱子,慢了一步從後面的轎子下來,尊嚴華貴得不可言喻。
「我好像看見……沒有啦,一定是雨大眼花。」年輕的男子是僕,又望了眼已經遠去的騾車,終是放棄。
「進去吧,一來到吳興就碰上雨天,真是不吉利。」撣了撣袖子上的麗珠,年長的男子唯恐避之不及的率先走進客棧。
年輕男子打發了轎夫給了豐厚的賞錢,這才踏進客棧。
ぼ ぼ ぼ
嗶剝的木柴慢慢的燒烤了起來,逐漸加強的火勢雖然不能完全的帶來溫暖,可起碼的取暖不成問題。
雖然有了火,戚淺秋還是覺得冷,在雨中奔走的時候不覺得,來到乾燥溫暖的地方,冷意就全部從骨子裡鑽出來,漫上四肢,她冷得難受。
他們不應該在這裡的。
「我們可以趕路的。」
她不肯坐下來取暖,焦躁的望著這間破廟門外的雨簾,就算一片白茫茫什麼都看不到,她還是執著的想回家。
「你擔心孩子?」千郁樹安之泰然的坐在火堆旁,破廟裡恰有些爛木頭,提供他們些許暖意。
「我太晚回去,她找不到我會哭的。」絞著手,她真希望可以插翅飛回家。
「蕾兒幾歲了?四歲的孩子該懂事了,我想你也不是第一次把她托在別人家吧。」他一針見血。
她快把手絞斷。「我不是故意的。」
「沒有人怪你。」
她氣餒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都怪這場雨,害得她什麼都不能做。
「坐下來,先管好你自己吧。」他的聲音添了嚴厲。
她瞅了瞅溫暖的柴火,依言坐下。
「擔心孩子是好,可是你看看自己,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我打賭你不用回到紅木村就會撐不住,你要是倒了,孩子靠誰?」
她以為把自己逼到極限孩子就會領受得到嗎?一點都不知道要珍惜自己!
千郁樹沒有發覺自己波瀾不興的心竟然為她抱屈起來,他向來自掃自家門前雪,不應該的沒完沒了的牽絆,竟使他掃過了界。
戚淺秋輕輕的咳起來。
「盡量把自己烤暖。」他自己也是一片濕,無法提供她乾燥的衣服。
瞅見她聽話地往火堆湊近了些,他不自覺地話多了起來。「為什麼會到吳興來?」
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雖然以後將會在他手中改觀,他卻不認為現在的小村子適合她們母女倆。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她帶著蕾兒去哪裡其實都一樣的吧,茫茫天涯,她一介寡婦又何處能安身呢?走累了,於是就在不知名的小村子落腳。
她解下被雨水打濕成結的發,濕透的長髮粘著她的背,冷冷涼涼的水滴在她肌膚各處流竄,都已經這副狼狽模樣了,吃人禮教先擺一邊去吧。這人,看起來也不是那麼保守八股的人,他要真的恪守道德尺度,恐怕連跟她一同待在一室都不會願意的。
她試著用指頭把長髮全部梳攏到前面來,突地一聲當的聲響,一柄鑲寶石的象牙梳掉落地上。
寶石光彩奪目的流光,一下炫了千郁樹的眼。
他檢了起來,拿在手中,沉甸甸地。
「請還給我。」她伸出白皙的手。
他如言遞上。
那是一把貨真價實的象牙梳,上好的象牙材質,上等的波斯寶石,尋常人家的女子一輩子難得見到這樣的貨色,逞論還帶在身邊使用。他長年跟材料打交道,貨物好壞,一眼就能分出來。
她擁有價值不菲的寶物卻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
他曾看過她小小的手無所不能的做盡各種粗活,梳頭這麼優雅細緻的事情到了她的手,卻轉換成另外一種風情。
這一剎那,或許連千郁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愛看她這梳發的動作。
突然,春雷響,交雜著閃電,一時間青白交錯的雷電敲上屋頂,戚淺秋大感駭然,毫不考慮的撲到千郁樹身上。
她捂著耳,渾身顫抖。
「只是個雷……」
千郁樹接著她有些惶然,但是她驚怕的模樣一點都不造假,軟軟的身子在他懷抱中像小動物似的瑟縮,一頭青絲散得到處都是。
她怕雷,拍到心裡頭,怕到不願意去回想害怕的根本源頭。
「別怕,這是春雷,常有的事。」
她往他的懷裡鑽,小手抓緊他身上任何一處可以讓她躲藏的,彷彿這樣就能避開春雷的聲響。
她的臉擦過千郁樹的臉,雪肌如麵團般柔軟,聞著她身上清香乾淨的味道,他看見了她隱藏在不為人知背後的脆弱。
他伸出長臂,像摟著心愛的珍寶,輕輕哄誘。
這樣陌生的動作在他做來卻無比順當。
四目相對,他俯望她那對清亮如水的眼眸,黑翹的羽睫透著濕意,瑩瑩的閃爍著,她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目中也只有她,彼此交錯的呼吸搔的著對方。
他嘴邊的喃喃細語阻止了戚淺秋因為害怕的舉動。
她散落的髮絲搔癢著他的鼻樑,雖然剛才猛然的撞擊,她卻一點也不痛,只是心悸得快速。
她慢慢坐定了,眼眨眨,淚水忽地湧出。
千郁樹略驚,「我哄你一堆話你還是哭了啊……」
「我沒有,」她想笑,一顆破碎的淚卻掛在長睫上,只覺得心被融化了,像春來了的雪地。「對不起,我失態了。」
就算跟她擁有過蕾兒的夫君,也不曾對她這般輕言溫柔過啊。
他拭去她黑睫上的透明珠子,「你不適合哭泣,你笑起來才好看。」
她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只能什麼都不說了。
這人間千般事,半點不由人吶。
是哭、是笑沒人憐惜,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第五章
地上還是濕漉漉的,戚淺秋跳下騾車,一道胖胖的小人影已經尖叫著抱住她的大腿,緊緊不放。
「蕾兒,對不起,娘來晚了。」
小人兒緊繃著紅紅的臉蛋,什麼都不肯說。隨著蕾兒後面出來的黃大娘,腳步蹣跚,纏過的腳還要倚著門邊才能稍稍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