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縱容他們這樣下去,我實在不明白你在想什麼。」已經發福的身軀仍舊帶著高貴氣息,穿著氣派,老太君慢步回到舒服的座椅。
她年歲已大,免不了老態龍鍾,多少年來在外呼風喚雨,造成她不服輸的個性,但是,歲月對世間的人一視同仁,一樣公平,當生命走到某個關口,卸下棒子變得這樣理所當然,也變得急迫。
「奶奶,操心對你的身子不好,凡事順其自然就好。」
「什麼順其自然,我就是太寵你們了,隨你們兄弟欺上瞞下的,害得我自己難以對歷代祖宗們交代!」人老了,生就一雙慧眼,許多事看在眼底,擱在心底,不說穿不代表糊塗。
黑琦玉慇勤的替老太君沏茶,雪白的容顏,烏黑的眼瞳,白衣素袍,要不是瘦弱如昔,那清朗的容貌,溫文的氣息,怎麼看都是翩翩美公子。
「鳳弟只是帶著羅敷出門赴宴,讓她出門增長見識沒什麼不好的。」
「你不要忘記羅敷可是你已定的妻子。」老太君語重心長的說。
「祖奶奶,你還玩,男女配成對是小孩子的遊戲。」
「你怎麼一派輕鬆,我還不是為你著想?」
「奶奶,我這樣的身子娶妻只會害了人家的好女兒。」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你的身體比條牛還要健康,傳宗接代絕對沒問題。」
「奶奶,你別這樣說啦,我又不是種牛。」他打開古董扇,前前後後的幫老太君煽涼,一副乖巧聽話的神情。
「別轉移話題。」老人家今天吃了秤地鐵了心,非要從孫子的嘴巴挖出他真實的心意不可。
「我哪有?!」
「成家立業長幼有序,你趕緊娶妻生子,定下來,鳳兒也不會老是拿你當作擋箭牌,每天荒唐過日子。」她的要求這麼微小,只是巴望兩兄弟其中之一先安定下來,怎麼兩個孫子推來推去,要他們成親好比在牛頭上安牛軛一樣困難。
黑琦玉似笑非笑,眼神迷離,裝傻到底。
「那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對敷兒的想法如何?」她這孫兒像回流沙,什麼話去到他那只有一個去處,就是無聲無息的消失。
「要是說什麼想法也沒有呢?」煽風的速度沒有改變,他拿了幾顆甜嘴的星鑽糖放進嘴巴,喀拉喀拉的咬了起來。
「她可是我特意幫你排的媳婦兒。」
「奶奶。」黑琦玉忽然很用力的叫了她一聲。
「又怎麼?」說不上兩句受用的話,現在良心發現準備坦承了嗎?
「樓下的梔子花開了耶,我知道你最愛這花,我下去摘幾朵給你供在佛桌上,你說好嗎?」
你說好嗎?這四個字完全是多餘的,只見黑琦玉已移動腳步下樓,身影沒入庭院中。
梔子花沾著水露叫人送來了,但是黑琦玉也拈了一朵清香,悠哉悠哉的回到他所居的天那一方閣。
過了好久,只聽見老太君渾厚的聲音傳遍整個黑府——
「居然騙我!兔崽子……」
第五章
「老奶奶?!」腳跨過門檻,羅敷緊張的撫著一點皺褶也不見的裙擺,房間有些幽暗,一時看不清坐在床邊的人影,但是她膛著眼,瞧見一個不應該會在這裡出現的人忤在冰格子窗欞邊。
他背著光,心急難測的彎了唇。
羅敷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跳加速,她避過他的眼光,訥訥地開口,「奶奶,敷兒給你請安……」以前奶奶從來不曾這麼鄭重其事的把她叫進房間來,有事總是派管事來吩咐一聲便是,不會是她做了什麼違反家規,不見穿黑府的事情吧?!
老太君臉上冷厲的線條依舊,一向不太搭理人的眼神卻反常的在羅敷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老眼慢慢的凝聚了似有算計的笑意。
「到奶奶身邊坐。」
羅敷受寵若驚,聽話的走到床沿坐下。
「你到我黑家來也十多年了,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家人。」
「奶奶對敷兒恩重如山,敷兒一生一世不會忘記的。」面對著老太君,她仍然感覺得到窗邊那道眼光在她身上徘徊,似要燒出個洞來才甘心。
這叫人怎麼也自在不起來。
挪挪身子,她的氣息紊亂了。
「你別緊張,我雖然老,可不是會吃人的虎姑婆!」老太君口氣和緩,難得的揚起唇角。
「奶奶,敷兒絕對沒那個意思。」老太君對著她笑耶。羅敷憨憨的揉了揉眼睛,是她眼花嗎?
她沒想到這動作完全落入黑鳳翥的眼中,激起他微談卻發自內心的淺笑。
「放輕鬆些,我今天要你來是有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奶奶儘管吩咐。」她低下頭。
老奶奶這麼客氣還是頭一遭,向來她老人家是距離遙遠,高不可攀的,現在,對她幾近輕聲細語,她該歡喜嗎?
「你今年也一十八了,年逾標梅,按理說及笄的女子早就應該出嫁,一直把你留著,說穿了,是我私心作祟,原來我是想把你許給琦玉的,我想這件事你多少心裡有數,但是,很多事情總是出人意表,你跟琦兒的緣分淺,勉強把你們湊在一塊,怕要湊成仇,經過仔細考慮,我下了決定替你選了好人家、好姻緣,你準備嫁人吧!」
什麼?!
羅敷霍然站起,神情慌亂,只覺得腦袋突然被炸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剩。
「奶奶,我做錯了什麼,你要趕我出去?」久久抬回來的聲音苦澀又遙遠,好像不是她的聲音。
「你想太多了,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想留著當老姑婆嗎?」
「奶奶要我嫁給誰?」女子沒有自主權,婚姻也只能任人擺佈,一瞬間,悲哀爬上羅敷的心。
「我。」黑鳳翥堅定清朗的聲音撥開層層迷霧傳過來。
怔了怔,羅敷只覺耳朵發熱,腦子像是一下擠進了成群結隊的蜜蜂,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誰--要嫁你,我不嫁!」她拚命拒絕,卻無法說服自己理由在哪?
「不嫁我,你能嫁誰?只有我能娶你!」他口中的狂妄多年如出一轍,他老是這樣,心中只有自己,容納不下別人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