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放輕鬆點,好好吃、好好玩,你太瘦了。」聶媽媽慈藹地對盈心說話。
「我知道。」盈心說。
「那你們年輕人樂你們的,我們要去找老人家說話。」聶媽媽微微點頭,把丈夫帶開。
盈心不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就這樣?她一肚子的說辭沒開始,談話就結束了?盈心有些錯愕。他們不在意兒子結交怎樣的女朋友?或是他們認定,她不該是天衡的女朋友?
回頭,她望向天衡,眼底寫滿疑惑。
「我說過,他們不會管我交女朋友,他們一向尊重孩子的選擇。」他投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是這樣嗎?」她懷疑。
「當然是這樣。」
「好吧!我餓了,我要去吃東西,你要不要一起?」暫且把不愉快拋開,她相信天衡。
「好!我們走。」天衡擁住她,走向食物台邊。
這時,余邦走來,他的注意力不在盈心身上,他走到天衡身旁,兩人耳語幾句,天衡轉頭要盈心把自己餵飽,就匆匆跟余邦離開。
發生什麼事情?盈心吃牛排的時候想;他需不需要人幫忙?她喝果汁的時候想:為什麼這麼久,天衡還不回來?冰冰的果汁杯在她掌心輾轉……
深吸氣,她放下杯子,朝天衡離開的方向走去。
一樓都是賓客,她找不到天衡,緩緩走過階梯進入二樓,向前沒幾步,盈心就聽見天衡的聲音——那是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冷冽語氣。
耳朵貼在門扇上,細細傾聽,父親的咆哮聲,母親歸勸聲,還有天衡不妥協的冰冷,盈心曉得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
「她就是你岳父請徵信社調查出來,那個叫火鶴的女人?」
「她自我介紹過,她叫姜盈心。」天衡強調。
「姜盈心也好、火鶴也罷,你居然為一個歡場女子,捨棄可柔這麼好的女孩子!?」
「我沒有捨棄誰,我愛盈心,可柔仍然是我妹妹。」
「你以為我會讓那種來路不明的女人家人聶家?錯了!我心目中唯一認定的媳婦是可柔。」
「盈心不用嫁進聶家,她只需要嫁給我。」
「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我們不承認這個媳婦,你也硬要娶她入門?」
「沒錯。」
「你不怕我把所有的財產全部給天燁,一毛錢都不留給你?」
「財產登記在你名下,隨你處理。」
「你不介意跟我脫離父子關係?」
「要脫離關係的人是你,決定權也在你。」天衡絲毫不肯低頭。
「你曉不曉得,她們那種女人都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沒了錢,你自以為是的愛情能維持多久?」
「請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承認她很漂亮,但娶妻子,漂亮是最微不足道的條件……」
盈心聽到這裡,卑微感覺重回腦中,被看不起、被輕視、被鄙夷的所有負面感覺統統落到她身上。
那次的求職經驗,還沒教會她,別人是怎麼看待她的嗎?
不管她做多大的努力都不夠,是不是?不管她有多少能力、優點,都不足以改變她是歡場女子的身份,是不是?她身上烙了印記,永遠都抹滅不去,是不是?
是是是是是……全是全是,都是都是!她是個人人都瞧不起的低賤女子,一旦淪落,她再也走不回人群,她合該屬於黑暗、屬於骯髒,幸福與她無緣、快樂與她無分。
仰起臉,她不讓淚水偷渡,掛上慣用的淡漠笑容,優優雅雅地走下樓梯。
看不起她嗎?沒關係,她看得起自己就夠了!旁人眼光傷害不了她、影響不了她,她不介意的,真的不介意……
坐在孟家庭園裡,盈心失魂落魄,她的驕傲被碎屍萬段,她的自尊覆上無數鞋印,骯髒、齷齪一次次侵襲她的心靈,她拚了命不讓它們近身,她揮舞雙手用盡力氣撥開它們,卻發現一群群人們已經排好隊等著撻伐她的污濁。
她……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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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添了一次又一次,水裡的熱度總是傳不到心間。
她很冷,一陣陣哆嗦從足間往上竄,每個關節像被火車碾過般,痛到無以復加,她是感冒了,但她沒有心情去理會病毒在身上的肆虐。
那夜竊聽到的話語,一聲聲,一句句反覆折騰她,她拚了命說不怕、不介意,卻不能不介意、不怕。
天衡那麼愛她,愛到財富、名聲地位,甚至連父母親都可以不要,這樣多的愛,她怎能負載得起,她怎能回饋得清?
他父母親要天衡拿他努力一輩子的東西來交換她啊!他是個商人,怎能做這種不符合經濟效益的事情?
偷偷望向天衡,他的愛情那麼濃烈,她怎捨得教他委屈受傷?
也許她該順從「民意」離開他,只要一天離開一點點,久而久之,他們的距離就會遠到看不見彼此,也不會心傷,只不過每個「一點點」都讓她舉步維艱、痛徹、心肺……
若不顧所有人反對,堅持和他在一起的話……
問題是,她能這樣做嗎?婚姻那麼久、愛情那麼短,哪一天婚姻還在、愛情消失,他會不會拿這些來鞭撻她?
到時,他是不是要責怪她不能融入他的家庭,讓他失去至親,甚至怨起她為什麼選擇這個行業,害他喪失所有成就?若走到那個階段,她該怎麼自處?
刮除他生命畫布上的所有精彩,只獨獨留下一朵花,他會快樂嗎?就算花朵再鮮艷美麗,總有看膩的一天吧!
天衡若因自己和家人決裂,和他熟悉的世界隔絕,她怎樂見?
她不是個偉大女人,要她放開好不容易敞開心胸接受的愛情,談何容易?但能不放手嗎?她和天衡的家人不是站在天秤同一邊,他們必須對立、必須用敵對態度看待對方,到時,處在中間的天衡怎麼辦?
若是非分手不可……那麼未來十年、二十年……她必須花多少時間,才能將他深鎖在心靈底層?她要用盡多少努力,才能讓自己不再被他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