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絕、對、對是一場夢!沒錯,一場惡夢!
快醒吧,這夢不好玩!
蹺腿托腮的她儘管陷人恐慌裡,一雙不安分的大眼睛仍是骨碌碌地到處溜轉,雖然害怕,但她還是希望能出現個人陪她說說話,不計美醜高矮,不分男女,只要是人就成了。
咦?木梯!
她的腦海亮起一盞燈泡。那長木梯靠在一座假山的後面,雖然有點重,還難不倒蘇映心。她把木梯倒過一百八十度,使勁地拖拽,將它靠上了一幢看起來最高的建築物,梯頂正好堪及屋簷。只要爬上屋頂,就能看清這像迷宮似的大宅第到底生成什麼模樣,順便找找出外的通路。
她一向有運動細胞,慶幸此刻派上用場。
她爬呀爬,飛翹的琉金魚鱗瓦已近在眼前,只要一探便觸手可及……
「素靚姑娘。」
正當蘇映心爬到最頂階的時候,突如其來,毫無徵兆的男聲在她腳下響了起來,音色雄厚溫文。「有需要在下幫忙的地方嗎?登高攀梯太危險了,更何況有礙觀瞻。」
蘇映心已被倏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待轉頭往下看,又為一個陌生人所驚駭,手腳一麻,差點從梯階摔滾下去。她的十指使勁抓牢木梯,一點都不想從這距離地面二十幾公尺的地方跌下,出車禍時撞上紅磚路的錐心劇痛她猶有餘悸,說什麼也不願意在短時間內舊事重演。
她掛懸在梯上,俯視底下穿著奇怪的男人。他活像從古畫中走出來似的,峨冠傅帶,寬袖大袍,打扮好似一個明朝人。
她大致恢復了,不再有方纔的錯愕。
蘇映心三級並成一級跳,沒兩下便手腳利落地跳回青崗石地面,只一旋身,就看進一張略帶驚愕的臉。他雖然蹙緊了劍眉,但唇紅齒白,溫文儒雅,眼橢而黑白分明,顯然是聰明絕頂之人;深粟色的發配上山核桃色的寬袍,袍襟半紮在布腰帶中,覆皂靴,手中提著一把藥鋤,肩扛竹編籐籠。
她沒好氣地對他劈頭就罵:「喂!你知不知道背後突然叫人是很不札貌的行為?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受驚嚇掉了下來跌斷手腳的話,找誰賠償去?」她的反射神經一流,空手道黑帶,根本不是弱不禁風的女子,但現在身上這副皮囊不知是誰的,她可就不敢保證什麼了。
雖然如此,張牙舞爪,理直氣壯還是有必要的。
他看不出她有一絲「受驚嚇」的表情,反倒是咄咄逼人。這女子似乎有些反常,難道是因昨夜的事故導致的?或……她根本只是在演戲?但她這身不倫不類的打扮——長髮是用三根棉布帶子分成三截,上中下成簇束住如雲髮絲,臉龐不染半點蔻紅胭脂,身穿棉布裡衣,以及一件男人的束腳長褲,而且……竟然打著赤腳!
他的下巴變硬了。「素靚姑娘,請你回主屋去,若讓下人們撞見你衣衫不整,難免有蜚語流言。況且,經過昨夜之事後,難道你不想留在古屋內自省一番,考慮考慮日後去處?」
素靚?方纔他也是這麼叫她的。
「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這次,他連眼神也變得冷硬了。
「姑娘,在下已對你容忍再三,請勿逼人太甚!」
這樣就叫逼人太甚?這人看起來長得一副氣質出眾,人模人樣,耐心卻沒幾兩重,若不是自己閒蕩了大半天才碰到一個他,她才懶得理呢!「你說『她』叫素靚……」她指著自己說。
他的耐性告磬,他根本不該理她的!所有的人避她如蛇蠍,自己又何必一時心軟、自討無趣?一思及此,他旋而轉向,想逕自離去。
「喂!喂!好嘛!好嘛!我就叫素靚,你別那麼大火氣,拽不拉嘰的,拐頭就走人!
我承認我錯了,可不可以?」看他真要走人,她也慌了,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拉低身段也不能讓他跑了。
他聽了停步,歎一口氣。「我送你回主屋去吧!」
「我不回去!我跟你一起好不好?你知道我走了好半天,這空蕩蕩的宅子裡沒有半個人影,你就送我到門口吧,只要到門口,我會自己叫TAXI回高雄或台北,不會麻煩你很久的!還有,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及地址,好讓我回家後立刻寄錢給你。」當下情勢她只有軟言哀求,一出這深深庭院,外面就是她的天空了。
老實說,他聽不懂那一大串夾雜奇怪文句的話,但是她想離開的意圖卻昭然若揭。
「我不能放你走,在他們還沒討論出一個如何處置你的結果時,很抱歉,你哪裡也不能去。」
怎麼會這樣?她睜大了眼,心裡亂成一團。「你們這是擄人、綁票,會吃上官司的!
而且,我只是一個中等家庭出身,一個退休醫生的女兒,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後台撐腰,你要我有何用?我們付不出錢來給你的!」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強盜,而她又是什麼時候落在他們手中的?一個有一幢華麗古式巨宅的強盜?
她無法想像,也想像不出。
「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語無倫次的!誰稀罕你的錢!哼!」
言下之意,好像他的錢多如牛毫。「既然不是要錢,那——」她驀然抓緊自己的領口,所有心領神會的舉動全表現在那五指泛白的警戒裡。
他顯然明白她腦中想的是什麼,隨即嗤道:「就算你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我也不會對你有興趣的。」誰會喜歡上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她放心了些,明白他意指為何。「你是個Gay,對不對?」
她又說那令人聽不懂的話了,他沉聲道:「你再不回主屋去,我就告辭了。」
告辭?那不成!她一個箭步衝向前。「我跟你走!」
他嘴一閉緊,抬頭挺胸便走。
在她前面走著走著,他心底的疑惑愈來愈大。偷覷這一路上蹦蹦跳跳沒個安靜,拈花惹草,甚至對每戶緊閉的門扇都能踮起腳湊上去瞄一眼的她。她活潑得離譜,難道一夜之間,真能把冷冰冰的木頭美人變成沒一刻安靜的聒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