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在這條陰陽路上她等懷寧來,不讓他有片刻的寂寞。
「自王將軍接了兵符後,照說大人是戶部侍郎,不該上戰場,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將上裡有她親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道:
「不管該不該出現,我都來了。」
「大人,這場戰役裡,有很多人死得冤枉,死得好不甘心!」士兵之中傳出輕聲的控訴:「為什麼呢?朝中來的命官,到底誰在為我們著想?」
她對上那人的眼,良久,她極為慎重的回答: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來賠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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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味熏天的戰場上,成堆如山的屍體,血還在成河流著。
京軍及時趕到,打贏了這場戰爭。烈日之下,屍臭沖天,干躁的空氣瀰漫著一股濃烈的死氣,放眼望去,幾乎是看不到邊際的人間屍墳。
從城門一開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找人。
或者,在找屍。
「鳳公子,鳳公子,阮大人說過你禁不起久曬的!」小童搗著鼻,忍住作嘔的衝動,拚了命的追著那個尋找阮大人屍身的白髮青年。「要不,您先休息,我請善後的軍爺找到了阮大人屍身,一定通知您,好不好?」
鳳一郎充耳不聞。
在肢離破碎的屍體裡,他先是看見了那一年冬故在京街遇見的搶匪,而後她收為親信的其中一名男人。
亂刀砍死的。
他心一跳,很清楚冬故必在附近。
她拚死也不會讓她的人孤獨的死去。
「鳳公子?」
他動也不動。
豆大的汗從他冰冷的臉龐滑落,他抱著一線希望,卻也知道他找到的,只會是一具屍體。
陪他過了十多年的冬故,他還沒有心理準備見到她的屍身。甚至,他不願去想像她死時的模樣!不敢去想像!
「找到了!」當地的百姓叫道。
鳳一郎迅速抬眼,順著那個叫聲,果然就在不遠處,他看見了懷寧那一身的黑衣。
他強迫自己奔上前,瞪著中箭的懷寧,他背朝上,懷裡抱著一個人。
他心跳愈來愈快,慢慢蹲下地,目不轉睛看著懷寧不甘心的表情。半晌,他才忍住渾身冷意,移向那被懷寧全力護在懷裡的嬌小身子。
鳳一郎輕輕拂開她散亂的髮絲,盯著她蒼白的臉龐。
她雙眼緊閉,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甚至有些安然自得。
他怔怔地注視著她。突然間,他輕笑出聲。
「鳳公子?」小童有點害怕的叫著。
是啊,他的冬故一向如此的,決定要做的事從不後悔,即使明知眼前是死路一條,也絕不皺上眉頭。
他以為他會看見她死不瞑目的模樣,以為會看見她被亂箭穿心不留全屍的模樣……
他該安心了,至少,她是平靜的離世。
「冬故,我來接妳了。」他柔聲道,試著要從懷寧的懷裡將她抱出來。
他試了好幾次,發現懷寧抱得死緊,不肯鬆手。
「懷寧,是我,一郎。我來帶你們回家休息了。」鳳一郎重新試著撥開懷寧死後僵硬的雙臂——
忽地,他微怔,指腹用力壓住他的脈門,錯愕隨即流露瞼上。
「鳳公子,你怎麼了?」小童見他流露出激烈的情緒,以為他終於要發瘋了。
鳳一郎難以置信,立即改碰懷寧的人中,輕淺虛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確實存在!他沒有把錯脈!
「快……快找軍醫來!還有人活著!快!」他難得大叫。
小童呆了呆,連傘也顧不得了,反身就往城裡胞。
鳳一郎心跳如鼓,萬萬沒有想到懷寧還能活下來。懷寧曾說他是個短命鬼,以為他師父料事如神,誰都認定他再也回不來——
哪知他正值青年,身強體壯,從閻王殿裡逃了出來,不像冬故畢竟是個姑娘家……
鳳一郎頓時一僵,渾身又熱又冷,立刻看向懷寧懷裡的冬故。
會不會……
思及此,他毫不考慮迅速扣住她的脈門。
一開始,完全沒有任何跡象,他極力鎮定,極力鎮定,迫使自己止住輕顫,去把她的脈,彷彿過了好幾年,那極為輕淺的脈跳終於浮了出來。
鳳一郎驚喜萬分,一時回不了神。腦中紛亂無比,但他直覺想到一事
「糟了,若是讓軍醫救命,必會露出馬腳。」他試著抱出冬故,但懷寧即使沒有意識也不放手。他咬牙,附在懷寧耳邊說道:「是我,一郎。懷寧,冬故還活著,你鬆手,再晚一步,她怕沒得救了。」
他重複了數次,那緊緊抱住她的雙臂,終於緩緩無力地垂下,任他迅速將冬故拖行出來。
鳳一郎看了懷寧一眼,軍醫很快就來,但冬故不能再留下。
他衡量得失,立刻抱起冬故,消失在戰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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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懷寧,她撓撓頭,開始懷疑其實路不是只有一條。
「大人,我還是覺得您不該來。」
她看了他們一眼,哈哈笑道:
「這世上哪來的應不應該,你們是人,我不也是人嗎?人的歸處終究都是一樣的,管它官位大小,到頭誰不歸於塵土?」
「您一點也不怕死嗎?」親信裡被亂刀砍死的男子問道。
她想了一下,道:
「怕,我好怕,我怕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就走了,不過……我想,這世上絕不只有一個阮侍郎,我沒有辦法做完的,終究還是會有人去接棒。如果這樣想,我倒也不怕了。」她坦白地說道。
「這世上,只有一個阮侍郎啊。」有人說道。
她看了他一眼,輕訝一聲認出他來。他是邊境居民從軍的年輕小伙子,卻在戰役裡走了。這麼大好的前程啊……
她記得他爹娘還在的。
「在王將軍還沒有來之前,我爹說,也許,這場戰事很快就會平息了,因為有阮侍郎在,可惜,他的預言沒有成真,這一場戰役打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