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冬故暗歎,打起精神笑道:
「何必呢?人都走了,惦記著他,他反而覺得愧對各位。對了,你們在焚香祝禱什麼?」今兒個是好日子嗎?她記得這裡工人多迷信,所以當年她聽一郎哥的建議,入境隨俗,上工前必焚香求平安,如今已要完工,是該再隨俗一下。
「咱們在遙祭阮大人的亡魂。晉江工程他有一份,如今完工之日可期,他在天之靈,一定笑說:從此再無百姓為此江而苦,從今以後濤濤江聲,不再是催魂無常。」孫子孝說道,注視著她。
阮冬故聞言,閉上了她燦亮的眼眸,聆聽那溫柔的江聲,片刻後,輕聲道:
「是啊,從此這江聲,再無人懼怕了,這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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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做做樣子,所以懷寧被迫去「遙祭」一下那個死在邊關的阮東潛。
她實在撐不了那麼久,遂先上馬車休息。
男跟女的差別啊……真是天差地遠。明明中三箭的是懷寧,但如今他早生龍活虎,她卻還得仰仗懷寧的扶持。
她半合上眼,試著控制遽襲的疲累。
穿著官服的男子走到微開的門側,盯著她被面紗輕罩的臉孔。
那樣的眼神,只有一個人會有。
那樣爽朗的笑聲,只有一個人會有。
但,明明性別不同啊……
他的目光移向她一身的女裝。時近冬日,白狐皮毛鑲邊的披風裡,並非一股大家閨秀的打扮,而是更簡單、更方便行動的衣著,若阮東潛是女,一定也就是這樣的裝扮吧。
明明阮侍郎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身,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暗罵自己愚蠢又傻氣,正要離開馬車,突地瞧見這名阮姑娘的左手。
她雙手交迭,微露在披風之外,左手並無尾指!
他難以置信,瞪著半晌,才深吸口氣,輕喊:
「阮大人!」
阮冬故聞言並未震動,輕輕掀了眼皮,瞧見孫子孝站在車門外頭。
彼此對望許久,她才輕笑:
「孫大人,阮東潛是男是女你搞不清楚嗎?還是,我跟他真這麼像?」
孫子孝張口欲言,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直截了當指出她就是阮侍郎的事實。
「孫大人?」
孫子孝回神,吵啞直:
「阮小姐,是我錯認。妳……妳……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嗎?」
依他的認識,阮侍郎不是一個會詐死的人,她應該有許多事沒有完成,為什麼會恢復女兒身?真是女兒身?還是,同樣都是缺了尾指的人?
「還沒有。」她很坦率地說。
他一怔,又問:
「那妳、妳……」
「我還沒有想到我的未來。」她知道他在問什麼,笑道:「孫大人,晉江工程的功勞在誰?」
「自然是妳……我是說,阮大人理應得此功勞。」
「不,不只有阮東潛。曾經在這裡整治工程的人,上至官員,下至一介小工民,都該有功。孫大人,以往我總認為官位愈高,愈能為百姓做許多事,但我畢竟是名女子,」頓了下,她柔聲笑著:「朝中為官者如孫大人,必有你該做能做的事;平民百姓裡有我,其中也一定有我能做該做的事,何不讓你我,在各自不同的領域裡,共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心力呢?」
孫子孝聞言,喉口一陣激動,明白她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即使卸去宮位,她也未曾改變她的志向。
最後一點疑惑,也煙消雲散了。
阮東潛正是眼前貨真價實的年輕姑娘家。
這樣的人,生為女兒身太可惜,可是,他又覺得,性別對阮東潛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老天只是閉著眼,隨意為她選了一個性別,阮東潛依舊是阮東潛,不曾改變過。
男人女人都好,活下來最重要,世間還有阮東潛,才令他鬆口氣,令他覺得他的未來絕不會在朝中隨波逐流。
阮冬故見他臉色變化好厲害,正要開口,忽見他長揖到地。她愣了下,訝道:「孫大人,你這是幹什麼?」
「當年若無阮侍郎,絕無今日的孫子孝。阮家小姐,既然阮侍郎已死,從此以後,孫子孝便是第二個阮東潛,絕不教他在……在九泉之下失望。」語畢,依依不捨看她一眼。
在這樣女兒裝扮的身上,他看的卻是那個無法重返朝堂的阮東潛,當年沒有遇見阮侍郎,他定然成為朝廷染缸裡的:早……即使百般惋惜,他也很清楚他不該再留下,以免其他官員心生疑竇。
思及此,他再一作揖,道:
「告辭了,阮……小姐。」
他邁向晉江岸邊的同僚們,與懷寧錯身而過的同時,忽聞身後一聲清朗的叫聲:「孫大人!」
孫子孝直覺回頭,瞧見阮冬故下了馬車。兩入之間有段距離,她向他擺一長揖,其姿勢瀟灑豪爽又動人,一如當年的阮東潛。
「有勞孫大人了。」她慎重而信賴地說道。
孫子孝見狀,滿面激動,輕揖回禮,承受了她的信賴與托付。
晉江岸邊,以浪濤為證,沒有任何言語的交流,從此,阮東潛依舊在鑰室之中,絕不辱沒他那正直的官性。
「妳把什麼東西交給他了?」孫子孝離去後,懷寧開口問道。
「唔,沒有啊……」最多,是接棒而已。
「鳳一郎知情,妳就完了。」
「這個嘛……」她也很煩惱:「到時,懷寧,你幫點忙吧。」
「幫隱瞞?」他不以為能瞞過鳳一郎。
她愣了下,笑道:
「不,我沒想過要瞞一郎哥。到時你替我說說情,是孫子孝自個兒認出我的,不干我的事啊,我就說,我扮男扮女還不是一個樣兒麼?」
「……」當作沒有聽見,他什麼都不知道。
阮冬故深吸口氣,遙望遠處江水,過了會兒,才歎息低語:
「懷寧,其實我一開始很震驚,卻無法生一郎哥的氣。他安排我詐死,是為了要我活下來,我很明白。從邊關來此的途中,我一直在想——」她仰頭,看向沒有血腥味的藍天,笑道:「我一直在想,沒有官位的我,還能做什麼?直到剛才,我才豁然開朗。沒了阮東潛,我在民間照樣可以有事做,現在的皇帝,雖然還看不出長遠的作為,但,我想,朝中有孫子孝他們,太平之世必能長久。我呢,就當個小老百姓,盡我所能去做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