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弼的臉色繃得緊緊的。
景風御對著他叨叨絮絮說個不停,他聽得很不舒服,卻也沒有打斷的意思。
他知道面前這個年輕人活不久了。
景氏王族的血脈隨著歲月流傳,一代比一代稀薄。自從三百年那次開始,每次洗滌都以至少一人鮮血流盡收場。無一例外,那個人肯定是那一代的王。
可以說,景國的長久繁盛,是以歷代景王的性命鋪成的。
直到七年前,最後那次對妖力的洗滌,竟然需要流盡兩個人的鮮血。
自從被召集來王都,他的心情一直興奮不已。景氏的血統中蘊涵著某種神秘的能力,可以抑制妖力,這樣的傳說令他從小嚮往不已,一心渴望可以親眼見證。
而現在,這百年難遇的機會竟然就在眼前了,他激動得連覺也睡不好,暗自還設想著如何偷偷弄到一點陛下的血液保存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兩個人面對面站在高高的祭台上,他才突然意識到,他渴求已久的淨化儀式,是以陛下年輕的生命為代價的。
而陛下呢,他自己是不是也清楚這一點?
焱弼向來看不起術士以外的人,尤其是跟他歲數相似的年輕人,即使貴為一國君主也是一樣。
但是此刻,景風御的嘴角微微勾起,自言自語地說著,眉宇間竟然流露出那種掩飾不住的笑意。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愉悅情感,彷彿就連死亡也無所畏懼一般。
焱弼突然有點茫然了。
難道他這輩子的街士修行,真的錯過了什麼精采的內容嗎?
「算了,白說了那麼多,你也不懂。」景風御擺了擺手,拿起祭台上鋒利的銅刀,在手腕處比劃著。
「你……」焱弼想說點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乾巴巴地問了句,「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景風御微微抬起眼臉,望了望門口緊閉的鐵製大門,又垂下,凝視著白雪般潔淨的祭台。他的血很快就要染紅這一片淨白了。
「那個小傻瓜要是來了,請你千萬不要傷害她。」
第九章
軫雀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要炸裂開來。
烈風像尖刀割在臉上,喉嚨一陣陣地泛起血腥味道,她已經顧不得了,無視街道上人群驚惶的閃避,縱馬向神木池的方向奔馳而去。
那個幽國藥師的話彷彿就在耳邊,震得她的頭腦嗡嗡作響。
「你們景國人對妖力的認知真是淺薄得可笑。」坐在茶樓上,夕若語氣淡漠地對她說:「普通的妖族都無法輕易污染你們的神木。
你不過是一個混血後裔,你以為憑你的血就可以污染神木了嗎?」
軫雀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那為什麼……神木會枯萎?」
夕若秀氣的手指拿起一根縫衣針。「因為這個。」
她的視線掃過軫雀的面容,「刻意縫進跪墊裡的東西,上面還有你的血跡。你不會忘記吧?」
細長的縫衣針在陽光下旋過一個弧度,針尖隱隱發出烏金的光芒。
「風之團的雲笙也是幽國小有名氣的藥師。這次他們出逃,居然帶出了不少的珍稀物品,這根所謂的縫衣針,就是用犀角妖獸的角磨製而成的,這可是精華中的精華,因犀角妖獸全身的妖力都聚集在上面。」
軫雀還有些愣愣的,「那我被它扎傷了,怎麼會沒有事……」
「你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對妖力的抵抗力極強,當然沒有事。
不過你們的神木就比較可憐了,以你的血為媒介,直接受到犀角妖獸的妖力侵蝕。」夕若抬頭望望天色,笑了笑,「同樣可憐的還有你的王,現在應該已經開始放血了吧。」
一陣清脆的響聲響起,那是茶盞摔落地面的碎裂聲。
「怎麼會是現在?!不是說還在搭建祭台嗎?」軫雀的手緊緊按在桌子邊緣,竭力保持鎮定。
「根據我們的情報,這次術士動作比較快,只用三天時間就搭起了祭台。」夕若漠然地說著,抬眼望了望軫雀血色盡失的面容,垂下眼。
說不出是什麼樣的表情閃過她的眼底。
當她再度抬眸對著窗外出神了一會兒後,回過頭來,「景氏的血為什麼可以淨化妖力,我雖然沒有研究過,但也能大概猜到原因。軫雀將軍,如果不想讓你的陛下流乾血而死,我倒是有個建議……」
*** *** ***
兩邊的行道樹飛快從眼前閃過,軫雀揚起馬鞭,狠狠地抽打坐騎。
幽國的藥師為什麼會主動幫她?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她不知道。
但是現在,除了這種最後的手段,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她絕不能……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七年前的悲慘景象重演!
「讓開!」
神木池外的護衛們驚呼著閃到旁邊,在馬蹄前被迫讓開一條通道。
軫雀甩鞍下馬,匆匆趕來的護衛長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臉,就被她一把揪住了衣襟,「我是軫雀,鎖匙給我!」
「是,大人!」
護衛長本能地摸出鎖匙,想想不對,正要收回去時軫雀已經伸手奪過來,「謝了。」
一聲沉悶的開鎖聲,沉重的鐵門應聲而開。
比門外昏暗得多的光線,讓軫雀不適應地瞇起了眼睛。
她進門後,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就突然多了個人影擋在她面前。
原來是護衛,而護衛身後不遠處則站著一位高姚的青年,他穿著一襲純黑色的術士衣袍,遠遠地注視著她,表情高峻而冷漠。
「你就是軫雀吧。」
那人犀利的眼神彷彿能夠直穿進她的腦海。
「到此為止吧!站在這裡等待儀式結束,我承諾不會傷害你。」
是個高階術士。
軫雀愣了愣,向他們的後方望去。
神木池正中央的小島上,三層高的祭台延伸入茂密的樹枝中,站在這裡,只能隱約看到白玉色的建築輪廓,其他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四處張望著,直到視線注意到一點,忽然凝住。
有道細細的紅線沿著玉石砌成的水道,從祭台上婉蜒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