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究些都是蝴蝶接過去幫忙做的,可是這種機會以後恐怕不多了。
「胡奶奶。」她在窗邊輕喚,怕吵了小虎子,明天一大早他還得到渡河口邊幫忙船東渡河。
胡奶奶一動,高高興興地蹭到門邊開門。
「蝴蝶,令兒個怎麼回來得這麼早?」胡奶奶老手緊緊地握住她,「來,進來坐會兒,陪我說說話。」
蝴蝶乖順地跟著胡奶奶進去了。
她們在昏暗、微微透光的廳堂裡坐下,胡奶奶將衣裳和針線挪到一旁去,笑呵呵地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心的孩子,早回來還會過來陪陪我。」
蝴蝶溫柔一笑,緊緊地握著胡奶奶乾枯清瘦的手不放。「胡奶奶,這麼晚了,您不早些歇著,又在做針線活兒了?」
「是呀,小虎子今天不小心被竹竽子刮破了袖子,我得給他補好,這天是越來越冷了,他也就只有這麼兩件厚衣裳,不趕緊補補就沒得換了。」胡奶奶笑道。
看著胡奶奶臉上的皺紋有著歲月無情刻畫的痕跡,裡頭藏著的是生命一點一滴的波濤和折騰。
也許她一晃眼也會到了胡奶奶這年紀,可是她希望屆時的她是個兒孫滿堂的老太太,和心愛的老伴互相扶持著共賞落花垂柳,悶了去聽聽幾場京戲,嘴兒饞了就去吃個天津燒栗子。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一點兒都不符合傳統女子必須具備的容忍耐苦、聽天由命、無慾無求、無私奉獻……她有希望、有期待,必要的時候還會全力爭取自己想要的。
可是一旦她的夫婿需要她,刀山油鍋她也敢闖……這就是她,敢愛、敢恨、敢擔當。
「胡奶奶,」蝴蝶的心頭對胡奶奶有更多的憐惜與不捨。「我來吧,您的眼力不好,針線活兒做久了禁不住的。」
她接過了籃子裡的針線,巧手勻了黑色絲線,開始一針二針密密實實地縫緊了破損的地方。
胡奶奶欣慰地看著她,憐愛地道:「蝴蝶,你真是個可人兒,以後不知是哪家有這福氣娶到你呢!」
蝴蝶微笑著,繡花針輕輕地戳人再挑出布面,手上的動作不停。「胡奶奶,你太誇獎我了,這挑花刺繡有哪家姑娘不會呢!」
「可就沒有你繡得這麼鮮活利落的,這換作是以前啊——你絕對是被選人皇宮繡坊裡去的。」胡奶奶歎息,續道:「可是現在不同了,什麼衣裳都是工廠做,認真要做這繡花為生,恐怕就得餓死了。」
蝴蝶收起了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是啊,現今這個世道,掙錢不容易…… 胡奶奶,不過您放心,以後蝴蝶絕不會忘記您的。」
「怎麼突然這麼說?」胡奶奶見著一絲不對勁兒。
蝴蝶看著胡奶奶焦急的神情,溫柔地道:「胡奶奶,我尋了一個好差事,可能明天就得搬出這裡,到老闆那兒幫忙去了,不過以後我會抽空常常回來看您的。」
胡奶奶愕然地張大嘴,還來不及表示什麼,窩在房間裡頭的小虎子突然跑了出來。
他曬得黑亮的老實憨厚臉龐淨是錯愕和驚惶。「蝴蝶……你要離開我們了?你要去哪裡?」
蝴蝶嚇了一跳,隨即溫柔地看著他,「小虎子,我以為你早睡了。」
他尷尬地抓了抓頭,黑臉紅得發亮,「我……我是睡了,可剛剛聽見你同奶奶在說話的聲音,就……醒了。你到底要去哪兒呢?為什麼不住這兒了?如果你白天做事,晚上也是要回家的呀!」
蝴蝶像個大姐姐一樣的微笑看著他,神情溫暖柔和,「我老闆是個商人,我得跟著他東奔西走地伺候著,所以也就不方便住這兒了,我是想搬走了也好,你們還可以把房子租給別人,多收些租金過日子也不無貼補的。」
胡奶奶險些急哭,死命地握著她的手,「蝴蝶,住得好好的不是嗎?怎麼突然間想走?」
蝴蝶眼眶一熱,鼻頭酸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總之,我很捨不得你們,可是又不能不去追求我所想要的……不過我不會忘記你們的,以後一定常常回來看你們,也會時時照應著你們的。」
小虎子忍不住向前一步,卻又不敢冒犯地拉她的手,只是滿頭大汗地道:「你一定要走?其實你若留下來,也可以不愁吃穿的……」
弦外之音如此明顯, 蝴蝶誠懇地堵住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輕柔堅定地道: 「小虎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要的不止是這些。」
「我知道我們家窮,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小虎子近乎賭氣地道。
蝴蝶歎息了,「不止是這樣的,人各有志,我圖的不止是一個錢宇,還有其他的,我說了你也不明白,我也很難說得清楚。」
小虎子煩躁地看著她,「蝴蝶,我的確聽不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們鄰居這麼多年了,難道苦日子你過不下去嗎?」
小虎子對她說話向來是羞澀中帶著敬意,此刻卻是又急又氣,忍不住大聲了起來。
胡奶奶驚懼地看著孫子,正要喝止,蝴蝶輕輕地按住她的手,安撫地搖了搖頭。
「小虎子,我七歲喪父,十二歲喪母,從北方輾轉到這兒生活六年了,你幾時聽過我叫苦?苦吃不了苦,我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早就斷氣了,哪還能活到現在?」 她凝視著他,溫和而沉痛地道。
小虎子低下了頭,咬住了唇。
「小虎子,雖然我們同樣歲數,可我一直拿你當作自家弟弟看待,以後我不在這兒了,老奶奶得勞你多費心照顧,倘若我出去發展得好,我不會忘了報答你們;若是在外頭淪落了、流浪了,也不會回來耽誤、拖累你們的。」蝴蝶眼眶紅紅地道: 「好好照顧老奶奶,沒事兒就回來陪陪她,老人家最是怕寂寞,怕早上眼睛一睜開就是等待太陽下山……」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害怕再開口會淚水決堤。
與胡奶奶相依為命這麼久,雖然隔鄰而居,卻是最親近的,此刻臨到離別,又怎能不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