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奶奶早已哭得淚水滿襟,一雙老手緊握著她不放。「蝴蝶,你這孩子……你這麼說是要揉碎老奶奶的心肝嗎?說什麼淪落了、流浪了也不會回來……這兒永遠是你的家,無論你發生了什麼事,奶奶永遠等著你。」
蝴蝶再也忍不住了,撲進胡奶奶溫暖的懷裡哭了起來,「胡奶奶……」
小虎子的眼眶也紅得跟什麼似的,他同蝴蝶認識多年,從未見過她掉眼淚的,現在看她哭得肝腸寸斷,他的心也快跟著碎掉了。
他也捨不得她走哇!
原以為她心裡是有數的,等到他攢夠了錢就將她風風光光娶進門,可沒想到… …
小虎子又氣又難過又捨不得,眾多的思緒將他整個人塞得滿滿的,一時之間呆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胡奶奶頻頻摸著蝴蝶的頭髮,拭著眼淚,歎了口氣道:「孩子啊,以後得空了就回來看看我,我知道你是最伶俐的,決計不會讓自己吃了虧,老奶奶也沒有什麼要囑咐你的,只不過真受了委屈千萬別憋著,隨時回來,老奶奶都在。」
「是。」蝴蝶吸吸鼻子,稍稍退開了一些。「老奶奶,您千萬得保重自己,我有空就回來看您。咱們開心些吧,又不是生離死別的,一樣在上海,近得很,說不定老闆一高興賞我些好東西,我還能馬上帶回來給你們呢!」
胡奶奶被她逗笑了,「你呀,若真有好東西就自個兒留著,女孩子家身邊存點兒錢是需要的,知道嗎?」
「是。」她柔順地笑道。
她們又談了一會兒, 眼見夜已深了, 胡奶奶這才依依不捨地抓著她的手道: 「自個兒在外頭要當心,要記得吃飯,有空就回來……」
「我會的。」蝴蝶溫柔地放開她的手,回頭再看了一眼老淚縱橫的胡奶奶和一臉憨厚的小虎子,猛地一咬牙邁步離開。
夜冷了,秋涼了,明月高懸在天空,透著清清亮亮的光。
☆ ☆ ☆
這天中午,蝴蝶只拎了一個小小的皮箱,就來到了「李氏大通銀行」門口。
她的細軟本就不多,再把幾件棉被和大棉襖給了胡奶奶,幾件小時候穿的衣裳給了鄰居的女孩子,這邊給一點,那邊再給一點,就把她六年來存積在屋內的東西都給清理一空了。
現在小皮箱裡只放一小塊香皂,三件夏天的藍旗袍,還有兩件大棉襖,幾件換洗小衣和一隻梳子和鏡子,小錢包則是搋在懷裡……
她多年存下來的兩塊銀元和幾串錢都在裡頭,萬一丟失了,她就得去跳黃埔江了。
來到了李氏大通銀行輝煌寬闊的門前,她突然有些卻步。
這兒進進出出的都是衣飾高級的男女,門前停靠的不是黑頭車,就是豪華馬車,她忍不住低頭瞧了自己一眼,更加心虛了。
一件寬鬆的印丹士林布旗袍,由於天氣微寒,肩上多披了一件自己織的方勝鑲花毛線披肩,雖增加些許溫暖,卻襯得她的身子更加寒酸單薄。
她輕輕喟了一口氣,勉力一振,掃去眉間的落寞,一抹堅強勇敢的神采躍上了眉宇。
「既然已經來到這兒了,我就再也沒有退路了。」她毅然決然地走進李氏大通銀行。
裡面到處是外國人和衣著高貴的中國人,美麗的女子們穿著優雅的外國蓬蓬裙,再不然就是一襲縷金繡花旗袍,儀態大方地勾著紳士的手,走在鋪滿光滑大理石的銀行大廳。
幾個在櫃檯工作的男人穿著西服,上面還打著洋人的須結,恭順有禮的與客人交談外,還有數錢的聲音,有銀元的響聲,還有一疊疊的紙鈔……
蝴蝶看到眼睛都直了。這是一個怎樣的富貴之地啊!
她知道銀行就跟錢莊、商號是相似的,只不過規模更新、更大,卻沒想到這城裡有名的李氏大通銀行,也是李衛名下的產業之一。
他實在是個商場大亨,比她以前在麗池大酒店見過的商人們還有本事。
她吞了口口水,走向懸掛著「服務台」的櫃檯前,輕聲說:「這位先生,我找你們董事長李衛先生。」
裡頭一名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精明的眸光隨即上下打量著,「你?你是哪位?」
「我與李先生的好的,我是他新聘的丫頭。」她迎視他的眸光,不懼地道。
中年男子掩不住訝異,「你是我們董事長新買的丫頭?你誆我的吧,我們董事長要買個丫頭難道都還得親自出馬,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又是一個狗眼看人低的!蝴蝶柳眉一揚,冷靜有力地道:「的確是李先生要我來大通銀行找他的,請你轉告他,我是韋蝴蝶。」
「告訴你,我們董事長不輕易接見人的……」中年男子根本不打算幫她通報。
「你叫什麼名字?」
中年男子一愣,眉毛一豎,「你要做什麼?」
蝴蝶直視他的名牌,「江天福,大通銀行服務部主任……我記住你了,如果你到現在還認為我是誰騙你的話,不要緊,儘管將我轟出去,但是如果我是真的,那麼以李先生的脾氣,你覺得他樂見屬下仗勢欺人嗎?尤其這個屬下又是身居服務部的要職……服務部是做什麼的?是不是得好好安撫、伺候客人的工作?」
江天福臉漲紅了,又驚又疑,正在猶豫間,一串清朗暢快的長笑倏然響起。
「董事長!」江天福驚看來人。
李衛高大的身子靜靜地佇立在蝴蝶身後,顯然已經把他們剛剛交談的話都聽進去了。
「蝴蝶,沒想到你的反應如此快,又這麼有勇氣……」他絲毫不掩訝然與讚賞,微笑凝視她,「我倒沒收留錯人。」
蝴蝶看著他,一顆心早就不由自主地亂跳了起來,但臉上表情還是強自鎮定,似笑非笑地道:「少爺,您果然是貴人,要見您一面好不容易呵!」
李衛哈哈大笑,隨即臉色一沉,眸光射向江天福,教他不禁打起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