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最近我不會回去了,你要習慣。」
「為什麼?」
他再度沉默,電話中傳來了同樣惺忪的聲音,是女人。「盛士暐,睡覺為什麼不關機?很吵——」
他再度發話,「我有事要處理,你——」
「沒關係的,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公司我不去了,你替我跟劉副理說一聲,就這樣,再見!」她很快的掛上電話,按著左胸,抑制那陡然狂奔的心跳。
她還能去哪裡?從李母死後,她根本沒有真正的家,這裡只是暫時的棲息地,卻在她剛要接受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改觀的男人後,又開始獨守空閨。
她真的要開始懷疑,自己是被詛咒的了。
偌大的餐桌,只剩下她和老人,連盛氏夫婦也很少共餐了。
她面無表情的喝著牛奶,蛋卷夾培根一口也沒動,一分鐘早餐就結束了。她起身向斜對面的老人欠欠身,推開椅子就要走開。
「坐下!」老人眼皮抬也沒抬地下令。
她聽話的照做,因為對她而言,和老人槓上的意義已經消失了。況且少了一個盛士暐,老人還有什麼花樣可以施展的?
「你倒沉得住氣,那小子可真豁出去了,連家也不回了。我還以為他喜歡上你了,應該是更名正言順的要求你替盛家傳宗接代,好解決盛家的麻煩,沒想到他只顧著他自己!你該檢討你自己,和男人朝夕相處,還得不到男人的心,和你母親比起來,你實在是差太多了!」老人不帶情緒的說完,她卻如墜入五里霧中,完全不明白老人在暗示什麼,尤其是這又和她母親扯上什麼關係了?
「盛家的麻煩,姨婆不是幫上忙了?姨婆應該知道,他原本喜歡的就不是我,不回家也沒什麼稀奇的,何況強求的婚姻本來就不會有好結果的。」她繃著臉道。
「哼,你對我說話也敢夾槍帶棒了,丫頭,還早呢!」老人尖聲笑起來,瘦小的身軀微抖動著。「盛家再捅出的這個樓子,我不會再填下去了,你們不想讓我稱心如意,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士暐他爸就算跪下來求我,我都不會點頭的。你就等著讓那對只想著盛氏企業的老夫妻把你趕出去吧!」
她陡地抬頭,百思不得其解。「姨婆,盛家——出了什麼事?」
老人瞇起眼,審視著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盛氏都讓人給掏空了,布網的還是士暐的表伯呢!擠不出二十億,他沒法跟股東交待,盛氏就等著垮了。士暐他爺爺白手起家打下的基業,不出三代就毀在他爸手裡,所以你公婆最近也煩得焦頭爛額,大概也求不動兒子,只好到處向銀行調頭寸。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很難的,誰會出面援救不到一年就出了兩次問題的公司?」
她的表情一定很精采,因為老人滿意的笑了。
她不在意老人的訕笑,只是不明白盛士暐為何連提都沒提這件事,他到底在想什麼?
「姨婆!」她兩手撐住桌面站起來,嗓子變得沙啞。「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土暉的奶奶是您的親姊妹,您忍心看她的子孫沒有好收場?」
「兒孫自有兒孫福,人都不在了還管這麼多作啥!」老人笑得更暢快,和她的驚駭成了反比。「替那臭小子擔心了?他從前整得你還不夠,何必掛這個心呢?」
她突然明白了,老人真正的目的還沒達到,只要她不夠痛苦,老人就不會停止耍脅。「姨婆,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伸出援手?」她直截了當地問。
「我要你做的,不過就是那一項,只要你懷上了盛家的後代,我的財產都會過給那個孩子。可惜你們算盤打太精了,等不到我死,盛家就要垮了。現在,士暐也搬出去了,小倆口出了問題要懷上孩子也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就省省吧!」
她的確不能理解老人處心積慮為難她的癥結在哪裡,可即使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她不能看著盛氏垮,反正她也倒霉得差不多了,再多一項也無所謂了。雖然她的私人堅持很重要,但重要不過一卡車的人前途毀於一旦,這個要求,比真槍實彈的陣前殺敵好太多了,她不過是要臉皮再厚一點、自尊再低一些,有什麼太難的呢?她何必介意自己的人生老是身不由己?
她緩緩走到老人身邊,屈膝跪下,握住扶手上枯瘦的利爪,仰頭看著老人。
「姨婆,我求您,再幫盛氏一次,您要我做什麼我一定做到!我發誓,我一定盡力去做,只請求您幫盛氏度過這次的難關,我不會欺騙您的,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她已語帶哽咽,但老人眼中的堅硬並沒有融化。
「丫頭,你能騙得了誰?你的眼睛不會撒謊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老人輕撫著她的頭髮。
「我求您!」她抓緊單薄的唯一機會。老人被她的掌勁弄痛了,皺起眉心。
「小姐,你這樣老太太會不舒服的!」張嫂出言喝止。
她慌忙鬆了手,手足無措的站起來。
「去吧,我累了!盛氏還能撐上一陣子,你該怎麼做就去做吧,來不及的話,也是盛家的命。」
她抹去不知不覺中爬滿臉龐的淚水,抬起頭,對老人鞠個躬,轉身離去。
*** *** ***
車子在市區繞了一個鐘頭,直到華燈初上、夜色漸濃,她才收起散亂的神思,對開車的劉得化道:「到盛先生的住處去。」
劉得化回過頭,驚訝地看著她。「太太,盛先生的公寓最近在裝修,他不住那裡,你真的要去嗎?那裡亂糟糟的,不好吧!」
她楞住,尷尬的笑了。「我差點忘了,那——」
那麼能去哪裡?他不再接她的電話,他的行蹤連司機都比她清楚,但她還是得試試,總好過就此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