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悅的聲音提醒起無忌,他把小憫身子挪正,對她說:「好好休息,我先下去。」
趙憫點頭,壓制泛酸胃壁,沒關係,總是這樣的,每次小悅聲音出現,他便迫不及待離開她的視線。誰讓小悅是他的永遠,而她……不過是妹妹。
走進浴室,站到蓮蓬頭下方,讓冷水洗去負載不起的傷痛。
她不愛分離,分離卻總在眼前矗立,她痛恨掛心,卻讓一個不該掛的男性掛上心。怎麼辦?她能騙自己多久?她還能說服自己幾次,當戰友也沒關係?
第四章
Dear無忌:
我要畢業了,想不想誇獎我幾聲?
三年呢!我打破你的紀錄,三年拿到畢業證書,當然,我這種比較方式並不公平,當時,你一面唸書,一面進競澤工作,而且在兩方面都得到好成績。
最近,一切順利,新出版的書「南海與北海的魚」銷售得不壞,出版社有意和大陸方面合作,我這個知名人氣作家,混得好像還不錯。
另外,教我感到訝異的是畢業在即,居然收到好幾封情書,之前以為自己人緣太差,才得不到男同學的愛慕眼光,沒想到十幾封情書中,寫的居然都是同一款話,他們說我太驕傲,人人對我動心,卻沒人敢當面對我說明,深怕自己條件不足,話出口徒惹笑話。
他們的情書稍稍滿足我的自尊心,雖然我並不真正需要男人的傾慕眼光,但虛榮畢竟是女人的弱點之一。
有人說,戀愛是大學的必修學分,哪裡知道,短短三年,在忙亂中,轉眼消失不見,還沒來得及認識班上同學,就進入驪歌初唱時節。我想,是不是該從這些信件中,挑選適合的男人來修修大學裡漏修的學分?
你最近忙嗎?美西市場開拓得怎樣?需不需要我幫忙?需要的話,給我一封信,我馬上飛奔而去。
趙憫
這封信,無忌看過幾十次了。酸酸的,是他含在口裡說不出的滋味,隱隱約約地,嫉妒升上心間。
他該承認嗎?承認他愛上趙憫。
起身,他走到櫃子前面,打開,裡面滿滿的兩千封信,都是小憫寄來的電子郵件,他把它們列印下來,編號,排好。
五年間,他分享她的心事,驕傲的、得意的、沮喪的,所有所有不能、不想出口的秘密。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能成為作家,還頗受歡迎,因為她的文筆細膩,字句間充滿感性。
為了公司學業,他一天工作近十八小時,他在向自己的極限挑戰,這種生活無異是辛苦的,他沒有娛樂,有的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每分每秒對他而言都是戰爭,唯有在收到小憫的來信時,緊繃的心情放鬆,微微的幸福沁入心頭。
在信中,他看見小憫一天天蛻變,從毛毛蟲成為蝴蝶,終能遨遊飛翔。雖然不在身旁,但他參與了小憫每一場成長過程。
取出一紙信箴,上面寫著──
Dear無忌:
走過操場中央,難得地停駐腳步,斜斜的細雨飄下,不大,卻也能在人們發間掛上串串露珠。操場邊,玩球的學生仍然興高來烈,絲毫不受雨水影響,他們的吆喝、笑聲傳來,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是青春。
動態的他們,靜態的我;動態的快樂,靜態的憂鬱;我在動態的地球裡,靜靜地看著自己。我的青春呢?為什麼我不曾大叫大笑、不曾徹夜狂歡?為什麼我讓生命中的歡樂遠離,獨獨留下悲鳴?那是世界的問題,還是我的性格造就命運?
你大概又要說我自尋煩惱了吧?的確,我老是替自己製造煩惱,我應該學學你,什麼都不管,使盡全力朝自己的目標走去,終有一天能到達目的、終有一天能贏得所有的掌聲與讚賞。但是,這樣的你我,會錯失多少好風景?
趙憫
他記得,他是這樣回信的──
人生處處好風景,不管走得專心一意,或者隨心隨意,風景總是等在那裡,待哪日想起,他們可以乘興訪尋。
他們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橋段,一個政治人物的態度,他們可以一來一往辯上好幾天;一場烏龍事件,可以在他們的筆下來來回回。
他習慣天天收信,習慣在信間幻想她的表情。還是冷漠嗎?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小女兒姿態?開始穿裙子了吧?高跟鞋是成熟女人的必備品,不曉得她會不會替自己挑選一雙合適的美麗?
他猜測她的種種,並在猜測中得到難得的快樂,也從不斷的猜測中,一點一點愛上她。
有次,小憫沒給他寫信,才二十四小時不到,他便急慌了心,打越洋電話找到阿易,要他去看看小憫發生什麼事情,結果是她胃痛加上感冒,虛弱得爬不下床,幸好阿易及時出現,將她送醫治療。
隔天,她寫信來,居然輕描淡寫,說自己臨時有事,生病的事一字不提。
他明白,她怕他擔心,隔著太平洋,他幫不了忙,那麼,就讓他心安。
但心安畢竟困難,於是,他加快腳步,促使美國的分公司早日獨立運作,他要回台灣,就算什麼都不能為她做,至少待在近一點的地方,在她生病時,陪她看醫生的人是自己,不是阿易。
是的,愛上她了,他在字裡行間貼上關心;愛上她了,他在淡淡的敘述裡,添入溫情;他一面撇清,強調那是兄妹之誼,卻又在獨處時,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他愛上她,比自己想像中更深更真切。
然……怎麼可以?他有過承諾,他該專心的目標是小悅,而不是小憫。
上一代帶給她們的衝擊太大,他無權讓長輩們的悲劇,在這對姊妹身上延續,死一個丹萍阿姨已是太多,他絕不讓小悅或小憫為愛情失去生命,他要終結悲劇,他要小悅、小憫都獲得幸福。
是的,愛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重要的是長長的一輩子,不該讓意外破壞。小憫是堅強的,他相信,沒有他,她仍舊過得好;小悅不行,她太柔弱,她一心要當他的新娘,這個認知早已深入她的骨髓,更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