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的身子,微微一僵。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開口說話。
「謝謝總管,我知道了。」
說完,她轉過身去,避開總管同情的眼光,獨自往宅子的深處走去。
還沒走到梅園,她遠遠的就瞧見光亮。
再走近一些,她才發現,那光亮並不是來自於梅園的院落,而是旁邊那處,董絮居住的雅致院落。
光亮與笑聲,從窗欞裡飄了出來。
她站在納妾那日,夏侯寅進屋時,她在屋外等待的那株梅樹下,靜默無聲的等了一會兒。
他沒有出來。
半晌之後,她轉身走回梅園裡的院落,推開屋門,進了屋內。
丫鬟將瓦鍋擺妥後就離開了,桌上還擱著兩人份的餐具,以及四樣小點、四樣小菜,還有應景的暖暖甜湯。
畫眉在桌邊坐下,望著桌上的瓦鍋。
或許,他待在董絮那兒,是因為有事要交代。
或許,再過一會兒,他就會回來了。
或許……
或許……
或許……
她等著等著,直到瓦鍋裡的熱湯,逐漸涼透。
屋子裡空蕩蕩的,寂靜無聲,只有她一個人。
她伸出雙臂,環抱著自己,覺得好冷。
入冬了,難怪會這麼冷。
貼心的丫鬟,為她準備的熱茶早已涼了。而先前用鐵熨燙過的被窩,這會兒不知還剩幾分的餘溫?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注視著不遠處的燈火,覺得不但手腳發冷,就連胸口也是冷的。
那一晚,夏侯寅沒有回房。
天際開始飄雪了。
第六章
那個冬天特別冷。
冬至之後,夏侯寅不再踏入梅園。
每株梅樹上,都結著無數花苞,雪花一陣又一陣的飄落,積累在枝頭,然後無聲的碎落。
整座梅園靜得出奇。
已無事在手的畫眉,偶爾會坐在窗前,手中捧著一杯茶,望著含苞未放的梅樹、天際飄落的白雪,以及梅園裡頭,那層沒有任何足跡的積雪。
冬至那天過後,她的心就像是被掏空了。胸口的那個洞,被寒冬的冷風一吹,冷得麻木了,冷得幾乎忘了痛……
只是幾乎。
每當日落後,不遠處的精緻院落裡亮起燈火時,她才會感覺到,自己其實還有心,而那顆心正像是要被揉碎般,一陣陣的痛著、疼著。
冬至之後,除夕之前,夏侯家還有件大事。
夏侯寅的生辰是十二月二十六,每年的這一日,夏侯家總會擺上三桌宴席,宴請來往的商家。這一天,亦是鳳城商界在年前的第一等要事,商家們總會費盡心思,多方打聽,想知道今年的壽帖名單上,是多了誰,又少了誰。
夏侯家來往的商家,不知有多少,但能吃得這場宴席的,卻只有二十多人。商家們心裡有數,能收到壽帖,就代表夏侯家的另眼相看,有幸受邀的商家們,莫不引以為傲。
大雪紛飛的某一日,她突然想起,夏侯寅的生辰將近,又該是草擬壽帖名單的時候了。
她走出梅園,到了大廳裡,才派丫鬟去喚管事進來。
沒一會兒功夫,管事就匆匆忙忙趕來。為了早些趕到,不讓畫眉久等,他舍下迴廊不走,直接穿過庭院,冒雪趕來,踏進大廳時,滿頭滿肩都是白雪。
「夫人,請問有什麼吩咐?」
「虎爺的壽辰近了,你把今年往來的商家名冊,全拿來給我。」畫眉靜靜說道,有條不紊的交代著。「壽帖的紅紙就沿用往年,你盡快去備妥了,帖文由我來擬——」她停了下來,看出管事的表情有異。「怎麼了?」
「夫人,壽帖之事,已經全都處理好了。」管事咬牙回答。
「處理好了?」
「是的。」管事的頭垂得更低。「虎爺已經與二夫人,一同擬好名單,昨日就將壽帖全都送出去了。」
「是嗎?」她淡淡的問了一句,只有在膝頭緊扣,微微顫抖的雙手,洩漏了心中的情緒。
由她擬好宴席名單、決定帖文內容,是夏侯家歷年來的慣例。只是,她早該知道,所有的慣例,都已因為另一個女人而破例。
「那麼,宴席呢?」她問,將雙手扛得更緊。
「虎爺沒有吩咐。」
「我明白了。」那就是代表,宴席還是由她籌辦。
就連壽帖的事,都已經交由董絮發落,為什麼宴席卻還是由她籌辦?是因為,他出入都帶著董絮,親暱得不願分開;還是因為,他捨不得青春幼嫩的小妾,珍寵得不讓她踏進廚房裡,去忙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類事?
畫眉想著想著,嘴角微微勾起。
儘管如此,她的眼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只有痛。
*** *** ***
壽宴那日,大雪從清晨開始,直下到黃昏時分,仍沒有停歇。
街道上積了一層厚雪,商家們大多已經關門,更顯得夏侯家的門前熱鬧非凡,受邀的賓客們紛紛到達,車轍與腳印留在積雪上,很快的就被另一層白雪覆蓋。
大廳之內,佈置得美輪美奐,
不論是桌椅、屏風,或是桌上的瓷盤瓷碗、烏木鑲銀箸,都是稱得上無價之寶。這些東西原本收藏在閣樓中,一年之中,只有夏侯寅壽宴時,才會拿出來使用。
商家們一個個人座,忙著喝酒聊天,眼裡也沒閒著,一邊端詳著大廳裡,無數價值連城的寶貝,對夏侯家的雄厚財力,更是又敬又羨。
直到商家們都到齊了,畫眉走到主位前,舉杯對著眾人。
「感謝各位爺們,今日冒著風雪,來赴虎爺的壽宴。」她雙手捧杯,面對商家們時,仍是淺笑盈盈。「虎爺工作繁忙,所以來遲了些,畫眉先敬各位一杯,替虎爺向各位賠罪。」說完,她舉杯,美酒沾唇,滑入口中。
然後,她就看見了。
夏侯寅撩袍走進大廳,他並未看向廳內,反而轉過頭去,露出溫柔寵溺的笑。他伸出寬厚的大手,牽著一隻白嫩的小手,帶著年輕貌美的董絮,一塊兒走進大廳。
畫眉口中的美酒,瞬間變得苦澀,幾乎艱以下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