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船老闆請別誤會了。」她淡淡的解釋。「只是我想去的,並不是這個地方。」
考慮一夜之後,畫眉決定,她不回娘家去。
爹爹與娘親,早在她出嫁之前就已經過世,如今當家的是哥哥與嫂嫂。娘家也是經商,幾代經營也稍有規模,當初能攀得夏侯家的親事,兄嫂樂得四處張揚炫耀,就怕別人不知道,柳家與夏侯家成了姻親。
兄嫂愛面子,她在娘家時,就深深感受過了。如今,她被夏侯寅休離,兄嫂恐怕也不樂意見到她。
船老闆端詳著畫眉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那麼,請問夫人,您是想去哪兒?」
她不答反問:
「您船隊的船,最遠到哪裡?」
「赤陽城。」
她聽過那座城。
那是南國最南方的一座城,以氣候炎熱聞名,因為在運河最末端,又鄰近海濱,是南國與異國接觸的窗口,城內商業貿易繁榮,人口有數萬之多。
那座城離她的娘家很遠,離鳳城更遠。
「好,那麼,就改去赤陽城。」她下定決心。
「但是,夫人,去那裡的是貨船啊!」
「貨船就不載客嗎?」
船老闆露出為難的表情。
「貨船是有載客,但是……但是……」船老闆欲言又止,看著眼前這位,雖然沒有行李,也沒有奴僕陪伴的女子。他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對方肯定是富貴人家的女眷。
「但是什麼?」畫眉極有耐心的問。
「呃,貨船裡的設備,難免簡陋了些,怕夫人坐得不舒適。」
「無妨。」她的語氣柔和,卻也堅定,讓人無法拒絕。「只要船老闆替我安排,在船上有個小艙房可住,三餐供食,這樣就夠了。」
船老闆躊躇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的點頭。「好的,我這就替您安排,將船票退換。」
「多謝船老闆。」
「應該的、應該的。」船老闆連聲說道,收下畫眉遞來的船票,然後轉身從小棚下的桌子上,拿起算盤滴滴答答的算了一會兒。
半晌之後,他算得了一個數目,從抽屜裡取出一筆銀兩,小心翼翼的包妥,才連同新的船票,一同遞給畫眉。「夫人,這是換了船票的差額,請您點一點,看看是否有誤。」
她收下船票,以及那包銀兩,輕輕搖了搖頭。「我信得過您。」將銀兩納入袖中後,她抬頭問道:「請問船老闆,我什麼時候可以登船?」
「啊,現在就可以。」船老闆仍是不敢怠慢,拿起桌邊的傘,親自為畫眉撐傘擋雪。「我這就護送夫人過去。」
那艘貨船,排在碼頭的最後方,船身巨大,卻毫無裝飾,沒有華麗的外觀,但結實而牢靠,看得出雖然航行已久,仍被照顧得很好。
貨船上搭了船板,連接碼頭岸上,船員們扛著貨物,來來回回的忙著,瞧見畫眉時,都露出詫異的表情。
船老闆護送著畫眉登船,特地跟船長的妻子囑咐,要好好的照顧,又親自帶著她,走下船艙去看了艙房,確定艙房雖小,但也潔淨整齊。
貨船裡的設備,到底不如商船,船老闆倒比她還謹慎,到處看了看,派人下船去,張羅了一些船艙裡沒有的用品,然後才恭敬的道別。
臨走時,他將傘也留下了。
畫眉在艙房裡待了一會兒,先取出懷裡的梅枝,擱進水盆裡,直到船身微微震動,外頭傳來呼喝聲,確定貨船即將啟程時,她才拿著那把傘,走出艙房,來到了甲板上。
不論是船板或纜繩,都已收起,船工們各司其職,雖然忙碌,卻也井然有序。
巨大的貨船緩緩的、緩緩的,離開碼頭。前方不遠處,覆蓋在白雪中的鳳城也同樣緩緩的、緩緩的,逐漸離她遠去。
天寒地凍,碼頭內的河面,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當貨船移動時,把河面的薄冰撞碎,碎冰在船下嘎嘎作響。
畫眉撐著傘,在雪中站著,看著鳳城。
然後,她從衣內暗袋,拿出一個荷包。荷包上頭,用著紅色的繡線,繡了精緻的虎紋。
她伸出手,將手裡的荷包,扔出船去。精緻的荷包落在碎冰上,一時還沉不下去,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的陷入水中,被河水淹沒。
一旁船長的妻子,只瞧見荷包掉下船,也沒瞧見是怎麼掉的,急呼呼的就跑來,連忙喊道:
「啊,夫人,您的荷包掉了!」
「不是掉了,是扔了。」畫眉靜靜的答道。
「是嗎?就這麼扔了,可惜了呢!」
「不可惜,」她注視著鳳城,輕聲回答:「它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說完,她離開甲板,轉身走下船艙,將漸漸遠去的鳳城,以及那個落水荷包,從此都拋到腦後。
*** *** ***
貨船在大運河上,航行了二十日,才到達南方的赤陽城。
雖然年節已過,各行各業都已開工,赤陽城裡卻仍嗅得出一絲絲的年味,家家戶戶的門前,貼的大紅春聯,上頭的金粉都還閃閃發亮,不少人忙完了年節,就要準備元宵燈會,燈籠行的師傅,全都忙得不可開交。
畫眉下船之後,就在船長妻子的介紹下,找到一間不大的客棧,作為暫時棲身的地方。
她本就纖弱,加上變故之後,那雙清澈的雙眸眼裡,總是盈滿愁雲,更是讓人一瞧見就要心疼。不論是遇上誰,都會激起旁人的保護欲,急著要伸出援手,盡力幫幫她。
知道她在赤陽城裡,人生地不熟,客棧的老闆娘體恤她,給了她一間最清靜的客房,還悄悄壓低了租金。
不但如此,就連畫眉的三餐,老闆娘也關照到了。元宵節當夜,老闆娘甚至還煮好了元宵,親自送到她房裡來。
房門外傳來輕敲時,畫眉正在床榻上休息。
這陣子她總是感覺倦,連白晝裡都貪睡,睡得多且沉,就算是醒來的時候,也還是覺得累。
就連今晚,上元佳節,赤陽城裡處處花燈高懸,花市燈如晝。人們的歡笑聲,從窗口流洩進來,他們嬉鬧著、猜著燈謎,男男女女走過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