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滿雜草的後院空蕩蕩的,井邊石几上擺著已經雕出形貌清晰可辨的觀音像,雕刀、扁鑿、小木槌凌亂地散放在一旁。
孫玄羲不在。他會去哪兒?
怔怔站了好一會兒,仍不見孫玄羲回來。
天更陰了些,她擔心下雨會打濕了佛像,於是便爬上牆頭,把木梯整個移到另一面去,然後順著梯子爬下。
來到那尊用樟木雕成的觀音像前,她正想抱起來搬進屋去,忽然想起孫玄羲雕刻前總是慎重其事地淨過身才開始動手刻,她若隨隨便便抱進懷裡,會不會對菩薩太不敬了?要是孫玄羲知道了,說不定還會發脾氣。
雖然雕像看起來僅是粗坯,並未完成,但她仍恭敬地跪下,雙手合十,虔誠地說道:「觀音大士,天快下雨了!信女擔心大士被雨打濕了,所以得將大士移進屋去。信女雖未及淨身,但心靈純淨,望求大士莫要怪罪才好。」
禱念完畢,正要伸出手去抱,忽地一怔,在望見觀音容顏的一瞬間,她困惑住了。
觀音大士的臉龐秀美,豐潤閒麗,頭戴透明的寶冠,端然安坐,沒有千手,只有一雙手閒適地擱放在膝上,右手持極樂之花,眉目間有些天真嫵媚,缺少佛像應有的莊嚴安詳。
她怔怔地凝視著雕像的眉、眼、輪廓、神韻、微抿的唇,深深地、仔細地凝視著,漸漸地,她會意出那尊雕像很像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她自己!
她的心不能自己地狂跳起來,指尖輕柔地在雕像的臉龐上撫摸游移。未經修光的粗糙木紋讓她的指尖微感剌痛,似乎可以感受得到藏在木紋中迷亂的心,她的眼眶漸漸紅了,眼前朦朧得什麼都看不清,心中燃起一燈如豆,幽光微微照進,將她的心暖暖地融成了一片汪洋。
原來,孫玄羲心中並不是沒有她。
「孫玄羲……」她甜蜜地喚著他的名,收回手,將微麻的指尖輕點在心口,用激烈的心跳來回應。
她抑制不住急切的心跳,很想快點看到孫玄羲,但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她試著想讓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希望心跳不要跳得太快,好讓自己可以想清楚等一會兒看到孫玄羲之後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她要如何讓他明白她的心情?
有種等不及的感覺,她迫不及待想見他。
念頭剛閃過,她便提起紗裙,快步往外走出去。經過廂房時,她略略停步,看見自己親手繡的雀鳥錦被整整齊齊地折迭在他的床上。
她微微地笑了,原來,動心的感覺竟是如此甜,甜得像蜜。
翠荷姊,我相信孫玄羲是個好男人,妳覺得呢?
一陣風涼颯地吹來,捲起一地枯葉,輕拂逗弄著她裙上的雀鳥。
蘇合香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提著紗裙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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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把觀音雕成了仕女?」「合春號」老闆瞪大了眼。
「真是萬分抱歉。」孫玄羲的笑容中有一絲尷尬狼狽。「所以,我想再來取一塊樟木重新雕過,至於欠下的錢,在我雕好千手觀音之後再請您從酬金中扣除。」
「以你的手藝,我想雕成的仕女定然是栩栩如生,宛若天仙的大美人兒吧?千手觀音變成天仙美女也行,等你完成了以後送過來給我瞧瞧。」老闆的眼神忽然露出一股低俗的邪氣。
孫玄羲冷下臉來。「實不相瞞,那尊仕女已經讓我不小心刻壞了,所以我還是決定重新雕一尊千手觀音像給你。」他可不願自己的作品成為他人意淫的對象。
「嗄?刻壞了?」老闆沒察覺到他眼中的不悅之色,甚覺可惜地搖了搖頭。「唉,其實就算你真捧個美女木雕過來,我也不一定能收,我家那個婆娘啊,善妒得很吶!觀音她愛拜,可要是美女呢,她肯定拿斧頭劈成木柴燒了去。」他邊笑著說,邊走到木架前,從中挑了一塊滿意的樟木,搬過來給孫玄羲。
孫玄羲審視著樟木。「這塊樟木細了點,不好雕成千手觀音。」
「那也沒法子呀,最好的那塊已經被你刻壞了,我店裡如今最好的木頭就只剩下這一塊了。」
「合春號」老闆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難掩心疼之情。
「真的是萬分抱歉。」孫玄羲對「合春號」老闆懷著深深的歉疚,因為他懂得失去一塊好木頭的那種心痛。
「唉,算了,刻不成千手觀音也沒關係,只要是觀音大士便行了。」
「好。」孫玄羲點頭。其實那一塊上好的樟木並沒有絲毫損壞,只是他已決定留在身邊,讓它跟隨著自己回洛陽。
「天好像要下雨了,你快點走吧。我怕木頭淋到雨,等天氣好了再讓人給你送過去。」老闆看了看陰鬱的天色,催促他快走。
「還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什麼事?」
「幫我留意附近還有沒有空屋,我想搬離現在住的地方。」這是他不久前作出的決定。
「怎麼?」老闆緊張地盯著他瞧。「你……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嗎?」
「不是。」他淡笑。「前面的茶坊太吵嚷了,我很難靜下心來雕刻。」
「這樣啊……」老闆鬆口氣呵呵一笑。「好,有消息再通知你。」
「您知道最近有人要前往洛陽去的嗎?」他已寫好了一封家書,在信裡向爹娘說明他的近況以及暫時還不能回去的原因。
「『亂茶坊』來往的客商多,你去問問,很容易就能問到了。」「合春號」老闆狐疑地看他一眼。「「亂茶坊』就在你現在住屋的後面,你難道還沒進去過?」
「沒有。」他垂眸笑笑,轉身往外走。
「來長安不能沒看長安第一舞伶蘇合香跳舞,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合春號」老闆向他大力推薦。
孫玄羲淡淡應了聲,心中苦澀地想著,看過蘇合香跳舞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又有多少男人被她勾去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