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答應見我,不就是要幫我嗎?」
「我應見你,是為了說兩個字。」
「哪兩個字?」
「滾蛋吧你。」
「那是四個字。」高飛揚還反駁哩,有夠單純。
「對,蠢物,才是兩個字。」他輕蔑補上一句。旋即眼色陰鬱,緩緩地說道:「高飛揚,你知道我的興趣是什麼嗎?我這個人,至大的興趣就是格殺蠢物。」
說著,他忽地重拍桌子,高飛揚跳起,怕得轉身就逃,邊逃邊哭。「又不是我要休她,是她逼我的啊,她要我來找您的啊,嗚嗚嗚嗚——」臭阮罌死阮罌,每次聽她的,他就倒大霉,救命喔——「小順小順小順——回去了快——快啊——」手推開門,砰地一響,門旋即又被身後撲來的一股神秘力量擊中,關上了。
嘎?有鬼?高飛揚腿軟跪下。
原來門是司徒劍滄揚袖關上的。他冷冷地說:「回來。」
高飛揚顫抖著,轉過身。「司徒大人,別殺我啊。」
「是阮罌要你找我寫休書?」
高飛揚用力點頭。「是啊,她逼我以不能生育的名義休她的,我還不想休哩。」那冷俊的臉龐,忽然緩了表情。「她可有說為什麼找我擬休書?」
「這……我不明白啊,這是她的要求,希望由狀元大人擬休書,也許她也心儀司徒先生的文采,想有與眾不同的休書。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嗚嗚嗚……」他哭了。
難道……
司徒劍滄想到阮罌出嫁時擲出的荷包,想到荷包中的三個字——「等著瞧」。莫非她是故意的?這安排全在她計劃中?她是怎麼跟這廝談成交易的?莫非他們三年無肌膚之親?
高飛揚是嚇得不停顫抖,可沒想到,司徒劍滄竟撫額,笑了。笑?高飛揚呆了,怎回事啊?好錯亂啊!
「你過來。」他抬眼,笑看高飛揚。
「不殺我了?」
不但不殺,還用著很和氣的口吻說:「你夫人想要個與眾不同的休書?我這就寫。」
「欸?」怎麼忽然答應了?「謝謝你,大人,謝謝大人。」他忙著道謝,但仍不敢過去,狀元郎喜怒無常,恐怖。
司徒劍滄展開白紙,提筆,落字。他嘴上帶笑,心情大好。這丫頭,這丫頭啊,找他寫休書不是要他幫她出氣,而是嗆他來著,讓他瞧她的能耐,讓他知道她自由了。這婚姻沒關她一輩子,好傢伙,難道還沒放棄去西域的夢想?
她要與眾不同的休書嗎?好,好極,就由他助她博得這自由的最後一役,賞她個最完美的註腳。
司徒劍滄在紙上風馳電掣地連題幾行字,便了結阮罌的姻緣。書寫時,但覺落款的每一字,震動心坎。眼看墨跡渲染開來,往事也一幕幕回溯腦海。這休書寫得恣意飛揚,而心中那原已埋葬的感情,這剎醒過來。
擱筆,抽紙,拋向高飛揚。高飛揚捧住休書,看完,淚盈眶,顫抖得更厲害了,這次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感動。
「我從沒看過這麼棒的放妻協議,了不起、了不起啊……」高飛揚謝了再謝,告辭了。
他走後,司徒劍滄倚在窗前,微笑,望著雨幕。聽著訪客遠去的達達馬啼聲,他好想見阮罌。只消閉上眼,她容貌清晰如昨,眉目如畫,水靈靈的雙眸,慧黠的眼神,他都記著。
*** *** ***
高府少主房裡,傳出哭聲。
婢女們都在哭,伺候三年的少夫人,芳華正盛,好可憐,被休了。一干女眾,陪夫人度過艱困時刻,急著要安慰少夫人。她們看夫人拆開休書,宣紙慢慢展開……少夫人雙手顫抖,神情激動,大受打擊。
一干女婢衝上去,圍住阮罌。
「少夫人啊……」
「別傷心哪……」
她們或抱住夫人,或遞手絹,開口安慰著,實則想知道休書內容,那可是狀元郎擬的休書欸!
是他的筆跡!!阮罌心喜,但仍努力表演傷心。其演技經過三年的訓練,已達爐火純青之地步。胖勤兒更搶戲,明知內情,還裝得傷心欲絕,比主子哭得更肝腸寸斷。
「我可憐小姐噢,命苦噢……」
休書寫著——
夫妻結合是前世之緣,但如果已反目生嫌,如同貓鼠相憎,狼犬一處,那麼,就不如各還本道。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婦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筆跡飽滿,蒼勁率意。短短幾行,讓人見識到此人才思敏捷,把放妻協議寫得極美,字裡行間沒有怨慰批判,不像以往休書,指責妻子過錯,而是挑明好聚好散,祝福彼此。
阮罌看完,趴在桌上,嗚嗚哭泣,臉埋在臂間,心裡偷笑。師父厲害,文采一流,好懷念啊,師父的字跡。她很應景地假哭,卻是為重獲自由而歡喜。但怎麼哭著哭著,竟真的痛哭了,並且一哭不能收拾。
「少夫人保重,別哭壞身體啊。」一旁的女婢安慰著。
勤兒讚歎主子的演技,她哭得逼真,還能哭這麼久,真厲害,不愧是她師父。唉,她們哪明白,阮罌的心情。
三年多,不見這個人,時常思念,掛念這個人,忽看見他的字跡,就好像人在眼前了。原本假流的淚,忽而不能收拾。直到這刻,見到師父的字,才明白多渴望見他。
*** *** ***
翌日黃昏,阮罌與勤兒垂頭喪氣地步出高府,門外擠著一大群聽見消息奔來看熱鬧的街坊。他們品頭論足,拿別人的傷心當話題。阮罌讓女眷們扶著出門,她看起來傷心欲絕,路都走不穩,一路搖搖晃晃,痛不欲生。
人們議論紛紛——
「這阮罌真不懂事,怪不得被休了。」
「算有自知之明,瞧她哭的!」
主僕倆穿過人群,上到馬車,坐人轎內。「蒼」飛來,棲在轎頂,與主子同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