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天早晨睜開眼睛,她就想做點什麼引人注目的事,想像有朝一日她能如煙火辟哩地升起於天空。這幾乎成了她的一種理想。
望著灰濛濛的霧靄,她對自己的這種理想,這股敏感驕傲卻是又愛又恨。
昨天夜裡趕稿,所以她今天起晚了。簡單地一併解決了早午兩餐,她開機,對著電腦螢幕寫字。
一直寫不出東西來,她彷彿還不很清醒。
電話聲響讓她清醒了。
「葛月嗎?是我,杜曉雷。」
「喔,有事嗎?」
不知怎地,第一聲鈴響起時,她就知道一定是他,雖然他們才認識一天。
她發現自己心跳加速。
「剛才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很溫和。
「寫字。」
「想約你今晚一起吃飯,可以嗎?」
她猶豫著,不自覺地在屋內踱起步來。踱著踱著就踱到那束紅玫瑰前方,從窗口向外望,她發現窗外有藍天。
視線回到還算新鮮的紅玫瑰上頭時,她失笑。
那是昨天他順便買下來送給她的一束花。
「你晚上另有約會嗎?」
等了半天不見下文,他問。不急切的口吻令她再度懷疑他是情場老手。
「沒有。」
「那我晚上來接你,快到的時候我會打電話給你。你繼續寫字吧,不打擾你了,晚上再聊。」
掛斷電話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糊里糊塗地應允了一個約會。
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她很奇特,冷得奇特。她說她從不買紅玫瑰,因為承受不了那麼鮮艷的色彩。
昨天比今天冷,所以他才會對她產生這樣的感覺嗎?
杜曉雷回想著昨日在花市裡與葛月的邂逅——
披頭散髮,脂粉未施,牛仔褲搭皮夾克,穿著很像大學生。
她停在專賣玫瑰的攤位前,他的身旁。
「老闆,我買這麼多玫瑰,你可能要花很多時間整理,我看你還是先招呼這位小姐好了。」
他這麼說是怕耽誤了她的時間,想她不會也跟他一樣,一買就買上千朵。
「我從不買玫瑰。」她說。兩眼盯著血紅的玫瑰,讓人分不清她在跟誰說話。
「那你為什麼站在這裡?老闆只賣玫瑰。」他覺得莫名其妙,甚至覺得她有點無禮。
「欣賞一下不行嗎?」她這才瞄他一眼,無禮。
「喔,那你慢慢欣賞吧。」他悻悻然答腔。
「為什麼呢?」她又冒出一句話,聽起來也不像特別針對誰。
「什麼為什麼?」他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
「這些花本來都有自己的活命方式,人們為什麼要賦予它們另一種語言!」
她指著老闆正在精益求精、努力修剪枝節的玫瑰,看著他問:
「你為什麼要強迫這些無辜的花去承擔表達你愛上另一個人的重任呢?」
他先是一愣,接著便頂了回去:「你是寫小說的吧?」
「看來你還不算笨。」她輕笑。「根本不需要借花說話。沒想到你竟浪費這種錢。」
他本該生氣的,卻是望著老闆剛上隔壁攤去借東西的背影,幽默地說:「還好老闆沒聽見你這句話。」
「他知道我從不買花。」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沒發現他根本懶得理我?」
「你真的只是來欣賞鮮花的?」
「嗯——心血來潮時就會到花市逛一逛。」她點了下頭。「既然有人把千嬌百媚都集中在這裡了,我來捧場也算聊盡心意。」
「但是你從不浪費錢買花?」
「對。我周圍沒有需要我利用鮮花傳話的對象。即使我想跟別人說什麼,也不需要借助鮮花。」她停了停,看著老闆做最後的打理。「尤其是紅玫瑰,我承受不了這麼鮮艷的色彩。」
他不再答腔,轉身看著老闆。「好了吧?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花籃送到車上?我的車停得不遠。」
他邊說邊掏出皮夾,打算付錢。
「先生,我這裡只剩這幾朵紅玫瑰,便宜一點賣你,你統統買了好不好?」老闆堆著笑想出清存貨。「花籃送人,這一束你可以捧回自己家插著,賞心悅目嘛。」
老闆大概認為肯花錢買上千朵玫瑰的他,不會在乎再花一點零錢買這幾朵殘香,於是動手拾花。
他考慮了一下。「好吧,錢我一起付了,這束花你給小姐吧。」說完他還看看一旁的葛月。
她露出不悅的神情,遲遲不肯接過老闆遞上的紅玫瑰,不過也沒掉頭就走。
「請你日行一善好不好?」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打圓場,急中生智地對她說:「收了這束花,你幫我一起提花籃回我的車上,」頓了頓,他像是要替老闆解圍。「老闆要顧攤位,我看我還是不要麻煩他吧。」
她收下花。
兩人合提花籃,離開了花市。
「這花不是我自己要買的。」還沒走到車旁邊,他先開口。「我是幫人家買的,因為她是我姐姐,我不得不替她跑腿。」
「你是說,這堆花背後那個故事裡的男主角不是你?」她的態度比在花市裡輕鬆許多。
「你真的是寫小說的?」他也輕鬆不少。
她聳眉點頭,還朝他笑了笑。
「你姐應該是那種艷麗成熟的女人,三十歲以上。她會把盛開的紅玫瑰擺在幽暗的客廳裡,端著一杯和花相稱的紅酒,等待她的情人。」
他噗哧一笑。
「你講得我姐都有外遇了。什麼情人?我有姐夫。」
「寫小說的人多半惟恐天下不亂。」她也笑自己。
他們剛停在他的車旁邊。
「你去哪?要不要我送你一程?」放妥花籃後,他半邀請道。
「你已經送我花了。」
「先送花,後送人。」他對她擠擠眼。
「你還滿有幽默感的。」她又給了他一個微笑。「好吧,我住得不遠。」
她上車。
「要聽我的故事嗎?」上路之後,他問。
「你是個有故事的人?」
「嗯,說不定我能提供你素材。」
「是嗎?我可能不會忠於原著喔,寫出來的可能跟你原來的故事不太一樣,甚至完全走樣。」她停下看他。「我是惟恐天下不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