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言地看著唱作俱佳的媽媽,想著媽媽說過的那句:你別哪天出了事再來找我哭訴。
她從不認為自己會有找媽媽哭訴的一天。
她也沒出什麼事。
天下本無事。
「隨你安排吧,我盡量配合就是。」
葛母對女兒的反應倒有些意外,本來她決定當面談是因為怕女兒摔她電話。
「喔……那就好,等我聯絡好了再打電話給你。」
也好。葛月在心裡說。
路燈如昨。
幾番強烈的內心交戰過後,杜曉雷再次佇立在暗淡的路燈下。
葛月的燈沒亮。
她睡了嗎?還是,她躲在黑暗裡等待他的出現?以最杜曉雷的方式。
她一直有怨,對他。他知道。
她在窗邊看他嗎?
曾經,他喜歡隔著電話線想像她的表情,但此刻,他渴望見到她,觸摸她。她已那般真實地存在他的生命裡。
不遠處並肩緩緩而行的一男一女吸引了他的目光。
男的他不認識,女的正是他思念多時的葛月。
葛月發現他時,他正要坐進自己的車裡。她停下腳步時,他已絕塵而去。
「我家到了,你回去吧。」她平靜地對身旁的男人道。他就是今晚與她相親的對象。吃了飯,看了電影之後,公式化地送她回來。
「也好,我可以跟你保持聯絡嗎?」
「隨你。」她說完就轉身上樓。
杜曉雷的身影令原本已疲倦不堪的她再次失眠。
一星期之後,葛月突然出現在杜曉雷的辦公室裡。
接到通報時,他很意外;見到她時,他無言以對。
他朝她笑,她卻朝他的總經理座位走。
吸了口氣,她坐上那張椅子。
「我現在已能體會出,你坐在這裡的心情。」
「我並不稀罕這個位子。」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擺脫不掉這一切。就算你願意放棄財富和地位,你也擺脫不掉這一切。」
不待他反應,她又問:
「為什麼不再給我電話?不再去我家?因為那天晚上你看見我跟一個男的走在一起?」
他的反應是將目光自她臉上移開。
「你一向給林靄梅的也是這種反應吧?」所有對他的同情此刻在她心中轉化為委屈和憤怒。「你想過為自己爭取些什麼嗎?你是不是也對我感到愧疚?你覺得自己能為我做的,只是悄悄地離去,默默地祝福,然後暗暗地為我牽掛一生?你要的就是這些?你只能在心裡為我留一個永遠的角落?要我也像你一樣,把你鎖在我心底的一個角落,一個永遠也不去碰觸的角落?曉雷,你知道自己給了我什麼嗎?你給了我一個永遠也擺脫不掉的陰影!林靄梅成了你的影子,你卻讓自己成了我的影子,你要我怎麼辦?」
「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的話激發了他心中潛伏已久的衝動。他緩緩走回她面前,問得壓抑卻也激動。
她意識到自己的咄咄逼人。
「我不是要逼你說出這句話。我只是,只是受不了我們之間隔著一個林靄梅。她一直存在於你我之間,我永遠必須和她分享你。而我,做不到。」
「你願意嫁給我嗎?」他的眼神更熾熱了,手一伸,將她從座椅上拉起,緊緊摟住。
「我——」
「嫁給我。」他吻住她。
她所有的不安都暫時消失在他的吻裡。
葛月沒有立刻答應杜曉雷的求婚。
他們相約再過一段戀愛生活,他依然以最杜曉雷的方式,不期然地出現在她面前。
不再提林靄梅,他們的故事裡如今只有他們倆。
當時序進入他們在花市邂逅的同一個季節時,她開始相信自己和媽媽其實是很相像的。
她也在追求一種安全感。也許她和媽媽終將殊途同歸。
長夜依舊漫漫。
她刻意忽略的痛苦並未真的消失。當她開始想像自己在迴盪著輕柔音樂的家裡,做好了晚餐,打開了每一盞燈,等著心愛的男人回家時,這種痛苦便抬頭了。
「他現在的經濟能力足夠他養好幾個家。」
杜曉雷再次向她求婚之後,她無可避免地又想起林靄梅說過的話。
如果她答應和他共組家庭,那麼這個家裡的每樣東西都寫著三個字:林靄梅。
門鈴響了。
杜曉雷不意外她立刻投進他的懷抱,但懷裡她明顯的情緒不穩令他跟著不安。
「還是不肯答應我的求婚?」他以雙掌將她的臉緊緊夾住,俯首攫住那張不得不噘起的嘴。
「你要我怎麼答應?」唇被放開之後,甜蜜又化作悲哀。
她剛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對他而言必然是殘忍的,但她無法對自己更殘忍。
「我也可以跟你相約一生嗎?」
「什麼?」
他沒忽略那個「也」字。林靄梅果然還無情地橫在他和葛月之間。
他很快地意識出她所謂「相約一生」並不是要嫁給他。
「我們做愛吧。經過今夜,你我便相約一生。但是,我不要跟你結婚。」
她正想挑逗他,他躲開了。
「你不想要我嗎?」她再吻他。
他不答徑問:「為什麼?有什麼不同嗎?」
「感覺不同。」
「除非你答應嫁給我,否則我不會讓不該發生的事發生。」
「嫁不嫁給你又有什麼不同?她一直在那裡。」她流著無聲的淚。「我不希望她的存在對我們產生更多更大的威脅,維持這樣的關係已是我能忍受的極限。」
他懂了她的意思。
「你要我放棄自己目前擁有的一切,是不是?要我放棄所有跟她有關的部分,是不是?」他說得不激動。「如果我放棄這些,你是不是就肯跟我結婚?」
「你想過要放棄這一切嗎?」
「當然想過。」
「那你為什麼沒這麼做?」
「我跟你一樣不在乎的東西,你媽卻很在乎。你認為沒有了這一切,你媽還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嗎?」
她無言以對。媽媽的心態她再清楚不過了。但她不主動提出要他放棄一切,為的卻不是這個理由。無論媽媽怎麼想,對她都構不成實質上的威脅。
「其實,即使你放棄了一切也無濟於事。對林靄梅的歉疚感早已成為你身上的細胞,這些是你無法拋棄的東西,你活著一天,它便跟你一天。」